第70章 當庭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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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槌落下的回響,還在維多利亞地方法院裏飄蕩。
    當“當庭釋放”四個字從法官口中說出時,旁聽席上的記者們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瞬間沸騰,無數的鎂光燈對準了被告席。
    陳山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領,臉上看不出喜悅,反而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對身陷囹圄的兄弟的擔憂。
    他身後的錢振聲五人,如同五尊沉默的山岩,也跟著站了起來。
    法院門外,早已被記者和人群堵得水泄不通。
    “陳先生!請問你對王虎的判決有什麽看法?”
    “陳先生!你是否會繼續追查那名神秘的狙擊手?”
    “請問遠東實業的慈善計劃會因此受到影響嗎?”
    陳山被簇擁在中間,他沒有回避,反而停下腳步,對著鏡頭,語氣沉重。
    “阿虎是我兄弟,他做錯了事,理應受罰。
    但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他話鋒一轉,目光掃過人群,“我更擔心的,是那個逍遙法外的槍手。今天他可以向我開槍,明天,就可能對著香港任何一個無辜市民。我希望警方能盡快將凶手繩之以法,還香港一個安寧。”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表現了對法律的尊重,又把自己和全港市民的安全捆綁在了一起。
    不遠處,格裏芬在一眾下屬的簇擁下,臉色鐵青地走出大門。一個膽大的記者將話筒懟到他麵前。
    “格裏芬警司,請問警方為何至今沒有找到任何關於狙擊手的線索?這是否代表皇家警察的無能?”
    格裏芬的眼角狠狠抽動了一下,他像沒聽見一樣,推開記者,徑直鑽進了自己的汽車。車門“砰”地一聲關上,隔絕了所有的喧囂和羞辱。
    人群的另一端,蘇明哲已經脫下了律師袍,他提著公文包,像一個普通的下班族,正準備離開。陳山穿過人群,走到他麵前。
    “蘇大狀,這次多謝了。”
    “我是你的律師,陳先生,這是我的工作。”蘇明哲的語氣很平靜,他遞過一張名片,“賬單,我的助理會送到你的辦公室。”
    他沒有多說一句,隻是對站在不遠處,一直用擔憂目光望著這裏的女兒蘇晚晴,輕輕點了點頭,便轉身離去。
    * 深藏功與名。
    陳山看著他的背影,又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蘇晚晴。兩人目光相接,千言萬語,都化作了一個無聲的對視。
    ……
    染坊二樓。
    辦公室裏沒有慶祝的香檳,隻有劫後餘生的沉靜。
    梁文輝來回踱步,臉上還殘留著法庭上的激動。“山哥,蘇大狀真是神了!死的都能讓他說成活的!格裏芬那張臉,黑得跟鍋底一樣!太他媽解氣了!”
    “他不是神。”陳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裏把玩著一枚硬幣,“他隻是比格裏芬,更懂‘規矩’是什麽。”
    他看向一直沉默的錢振聲。
    “錢大哥,今天這仗,打得憋屈吧?”
    錢振聲那張布滿傷疤的臉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不憋屈。在朝鮮,我們連敵人的影子都看不見,就得在炮火裏趴一整天。今天,至少還看見了對手長什麽樣。”他頓了頓,補充道,“就是這對手,用的家夥,我們不熟。”
    “以後會熟的。”陳山將硬幣彈起,又穩穩接住。“這次的事,給我們都提了個醒。‘明線’是我們身上的西裝,能讓我們體麵地坐下來跟人講道理。但西裝裏麵,必須得有家夥。”
    他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鑄劍’計劃,要加快了。”
    所有人的神情,都變得凝重起來。今天的勝利,有多僥幸,他們心裏清楚。如果不是蘇明哲,現在他們所有人,可能都已經在地牢裏了。把命運交到別人手裏,一次就夠了。
    ……
    一個月後。
    赤柱監獄。
    監獄長辦公室裏,氣氛有些詭異。監獄長是個五十多歲的英國人,此刻正對著電話,用一種近乎哀求的語氣說話。
    “是的,長官……我確定!我以我女王的名義發誓,王虎先生在獄中表現堪稱完美!他團結獄友,尊重獄警,每天堅持勞動改造,深刻反省自己的錯誤……不不不,他沒有惹任何麻煩!正相反,他解決了所有麻煩!”
    電話那頭似乎有些不信。
    監獄長擦了擦額頭的汗,聲音都變了調:“長官,您不知道,自從他來了,我們監獄這個月的鬥毆率是零!
    零啊!那些最凶的重刑犯,現在每天最大的娛樂活動,是圍在一起聽王虎先生講‘山哥的為人處世之道’!
    廚房的大師傅,現在都主動給他的牢房加餐,說要‘孝敬虎哥’!
    長官,我不是在申請讓他假釋,我是在為了維護赤柱監獄正常的、充滿矛盾和衝突的生態環境,懇求您把他帶走!
    再這樣下去,我怕他們下個月就要成立‘赤柱分舵’了!”
    掛了電話,監獄長癱在椅子上,感覺自己像是剛打完一場仗。
    第二天,一紙假釋令,就送到了王虎手上。
    監獄大門緩緩打開。
    王虎穿著來時的那身衣服,走在陽光下,還有些不適應地眯了眯眼。他瘦了,也黑了,但眼神裏那股子悍勁,卻像是被磨礪過的刀鋒,更加銳利。
    一輛黑色的轎車,靜靜地停在不遠處。
    陳山靠在車門上,嘴裏叼著一根沒點燃的煙,正在看一份報紙。報紙的頭版,是遠東實業學校奠基的巨幅照片,照片上,幾個港英政府的官員,正滿臉笑容地和梁文輝一起剪彩。
    王虎走到車前,站住了,喉結動了動,半天,才憋出兩個字。
    “山哥。”
    陳山抬起頭,把報紙疊好,扔進車裏。他上下打量了王虎一眼。
    “沒缺胳膊少腿,不錯。”
    “讓你失望了。”王虎咧了咧嘴,露出兩排白牙。
    “我聽監獄長說,你在裏麵很威風?”
    王虎難得地老臉一紅,撓了撓頭。“沒……就是跟幾個兄弟,聊了聊人生。”
    “上車。”陳山打開車門。
    車子平穩地駛上公路。
    王虎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象,沉默了許久,忽然悶聲說了一句。
    “山哥,這次……是我連累你了。”
    他在裏麵這一個月,他想了很多。如果不是自己衝動,山哥根本不會那麽被動。
    “你是連累了我。”陳山開著車,目不斜視,“所以,你準備怎麽還?”
    王虎愣住了,他沒想到陳山會這麽直接。
    “我這條命是你的,山哥你說怎麽還,就怎麽還!”
    “我不要你的命。”陳山瞥了他一眼,“我要你用腦子。”
    他把車停在了一處山頂的觀景台。從這裏,可以俯瞰到九龍城寨的全貌,還能看到遠處,那片剛剛動工的,屬於遠東實業的工地。
    “看到那片地了嗎?”陳山指著遠處,“學校快蓋好了。以後,城寨裏的孩子,不用再像我們一樣,十幾歲就在街上砍人。他們可以讀書,可以學醫,可以當律師。”
    “而我們,”陳山收回手,聲音平靜,“要做的,就是保證,再也沒有一個叫‘格裏芬’的洋鬼子,能隨隨便便地跑過來,指著我們的鼻子,讓我們滾蛋。”
    王虎看著陳山的側臉,看著遠處那片沐浴在陽光下的工地,看著那些在工地上忙碌的,像螞蟻一樣渺小卻充滿活力的身影。
    他好像……有點懂了。
    “山哥,”王虎的眼睛,一點一點地,亮了,“我該怎麽做?”
    陳山重新發動汽車,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玩味的笑容。
    “回家,洗個澡,吃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