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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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地旁的土路凹凸不平,兩人走得很慢。
    除了腳下踩著碎石的沙沙聲,就隻剩下遠處海浪拍打堤岸的隱約回響。夜色像一塊巨大的幕布,將白日的喧囂與浮躁都遮蓋了下去,隻剩下最純粹的黑,和幾點疏落的燈光。
    陳山的外套還披在蘇晚晴肩上,寬大的廓形讓她整個人都顯得嬌小了許多。那上麵殘留的體溫和淡淡的煙草味,形成一個獨立的、溫暖的結界,讓她紛亂的心緒,奇跡般地安定下來。
    她偶爾會抬頭,看一眼身邊這個男人。
    燈光從側麵勾勒出他沉默的輪廓,那張平日裏總是帶著幾分玩味和深沉的臉,此刻在夜色中,竟透出一種罕見的疲憊和坦誠。
    “這裏,”陳山忽然停下腳步,指著那棟已經封頂的診所大樓,“等蓋好了,你願不願意過來?”
    他的聲音很隨意,像是在問“明天天氣怎麽樣”。
    蘇晚晴愣了一下,心跳卻漏了一拍。她抓著外套的領口,低聲問:“教會醫院那邊……我……”
    “我知道。那邊你放不下。”陳山打斷了她的話,似乎早就料到她的回答,“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著,這裏的設備可以買最好的,德國貨,美國貨,都行。地方也比你那間辦公室大。你要是願意,可以把這裏當成你的一個分部,或者研究所,都隨你。”
    他看著那棟黑黢黢的建築,像在看一個已經成型的未來。
    “我以前覺得,拳頭夠硬,錢夠多,就能把日子過得明白。
    進了趟警署,上了趟法庭,才發現不是那麽回事。”
    他自嘲地笑了笑,“在裏麵那幾天,我想的不是格裏芬,也不是那個沒影的狙擊手。
    我想的是,萬一我出不來了,阿虎怎麽辦,城寨怎麽辦,這片工地怎麽辦。”
    他轉過頭,目光落在蘇晚晴臉上。
    那目光很深,像深夜的大海,平靜,卻藏著萬千渦流。
    “後來我發現,我想得最久的,是你。”
    蘇晚晴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滯了。
    陳山的這句話,沒有一絲一毫的輕佻,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事實,卻比任何一句情話,都更具分量。
    陳山移開目光,重新看向遠方,似乎覺得剛才的話有些過於直白,想找補點什麽。他組織了一下語言,卻說出一句讓蘇晚晴完全沒料到的話。
    “蘇醫生,我這遠東實業,缺個管家。”
    蘇晚晴腦子一時沒轉過來,下意識地回答:“管家?梁文輝不是做得很好嗎?海鮮酒樓都開起來了。”
    “不是那種管家。”陳山的神情,竟有些不自然,這是蘇晚晴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表情。他像是覺得自己的這個比喻很笨拙,眉心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
    “文輝能管生意,能管兄弟。但他管不了人心。”陳山的聲音低沉下來,“我蓋這學校,蓋這診所,是想讓城寨裏的人,活得像個人樣。可我發現,房子蓋起來了,人心可能還是空的。就像我一樣。”
    他終於再次看向她,眼神裏沒有了試探,也沒有了閃躲,隻剩下一種破釜沉舟般的坦然。
    “蘇晚晴,我陳山這輩子,打過,殺過,爛泥裏滾過。我以前總想著,要出人頭地,過上好日子。可好日子到底是什麽樣,我不知道。可能是頓頓吃鮑魚,出門坐豪車。但那天在法庭上,你父親站起來的時候,我好像有點明白了。”
    “我看著他,又看著你。我忽然覺得,我以前想要的那些,都是狗屁。”
    “好日子,不是吃什麽穿什麽。是心裏有個地方,是幹淨的。是夜裏睡得著覺,是早上醒來,知道自己做的事,有點人味兒。”
    他的話,像一把鈍刀,剖開了自己的胸膛,把那顆跳動的心,赤裸裸地捧了出來。
    “我缺的,不是管生意的管家。”
    “是管我下半輩子的家。”
    夜風吹過,卷起地上的幾片落葉。
    蘇晚晴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像一尊被瞬間定格的雕塑。她的大腦一片空白,耳邊隻剩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
    一個是在屍山血海裏掙紮出來的梟雄。
    一個是在象牙塔尖上被精心嗬護的公主。
    這是兩條永遠不該相交的平行線。
    可是現在,這個男人,用最笨拙,也最真誠的方式,向她發出了邀請。他不是要她走進他的世界,而是想為了她,把自己的世界,推倒重建。
    她想起父親的話:“法律是冰冷的,但用法律的人,心裏得是熱的。”
    眼前的這個男人,他的世界是冰冷的,可他的心,卻是滾燙的。
    許久。
    蘇晚晴緊緊抓著身上那件西裝外套,仿佛要從那上麵汲取力量。她抬起頭,看著陳山的眼睛。
    她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她隻是輕聲問了一句,聲音裏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那……診所的院長,還招人嗎?”
    陳山愣住了。
    他預想過她可能會有的所有反應,震驚,猶豫,拒絕,甚至轉身就走。
    唯獨沒有想到,她會問出這樣一句話。
    他看著她。
    夜色裏,她的眼眸比任何星辰都要明亮。那裏麵,沒有了之前的慌亂和猶豫,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熟悉的,醫生在做出重大決定時的決絕與溫柔。
    那一刻,陳山那顆在刀口上舔血,在陰謀裏算計,早已變得堅硬如鐵的心,忽然就軟得一塌糊塗。
    他笑了。
    不是那種運籌帷幄的笑,也不是那種玩世不恭的笑。
    而是一個男人,在找到了自己失落已久的全世界後,發自肺腑的,像個孩子一樣純粹的笑。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是伸出手,輕輕地,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珍視,將她鬢角被風吹亂的一縷發絲,攏到耳後。
    他的指尖,無意間觸碰到她的耳廓。
    蘇晚晴的臉,瞬間紅透,像晚霞燒上了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