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山君,百草凝露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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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紙轎無聲浮起,四名青麵獠牙的鬼卒肩扛骨梁,足不沾地。
    齊雲端坐轎中,絳狩火在掌心蓄而不發,心神卻如繃緊的弓弦。
    那書生模樣的鬼物在前引路,臉上凝固的笑意在幽藍鬼火映照下更顯詭異。
    “起!”書生低喝一聲。
    紙轎驟然抬起,快速的沒入濃稠如墨的山林夜色。
    轎身兩側,點點幽藍鬼火憑空而生,如夏夜流螢,卻又冰冷徹骨,它們飛舞纏繞,將周遭丈許之地映照得光怪陸離。
    這光非但未能驅散黑暗,反將嶙峋怪石、虯結古木的影子拉扯得扭曲變形,如同蟄伏的妖魔。
    轎子穿行於白日絕難企及的險惡之地。
    時而淩空虛渡,下方是翻滾著濃稠瘴氣的萬丈深澗,時而貼著千仞絕壁疾掠,冰冷濕滑的岩壁在鬼火藍光下泛著青黑油色,仿佛巨獸的鱗甲。
    轎身平穩得不可思議。
    齊雲望去,隻見月光偶爾穿透層層疊疊的樹冠,灑下破碎的銀屑,落在下方奔騰咆哮的暗河上,轉瞬即逝。
    不知行了多久,紙轎猛地一頓,緩緩落地。
    眼前豁然開朗。
    轎子竟已置身於群峰之巔,一片平坦的孤絕石台之上。
    萬籟俱寂,唯餘天風浩蕩。
    一輪冰輪也似的明月高懸中天,大得驚人,清輝如練,潑灑而下,將整座石台、遠處的連綿群峰、乃至腳下翻湧的雲海,都鍍上了一層清冷、純淨的銀輝。
    空氣凜冽如水晶,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清涼的氣息。
    石台邊緣,幾株虯勁的老鬆披著月華,剪影如鐵鑄。
    此地高絕,仿佛伸手便能摘下星辰,俯瞰塵寰皆在腳下雲海之中沉浮。
    山頂中央,一方古樸石案,三張石凳。
    主位之上,端坐著一位魁梧巨漢。
    他身高足有兩米開外,即便盤坐於石凳,亦如一座沉穩的小山,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彪悍霸道之氣。
    身上是一襲質料上乘、繡著暗金雲紋的玄色錦袍,寬大的袍袖也難掩其下賁張的肌肉輪廓。
    其麵如重棗,濃眉如戟,一雙虎目開闔間精光四射,顧盼自雄。
    此刻,他正舉著一隻碩大的石杯,與左側之人談笑風生。
    左側那人,正是玄清。
    青灰道袍在月下更顯飄逸,他姿態隨意,甚至帶著幾分不羈,一條腿屈起踏在石凳上,手肘支著膝蓋,正與那巨漢對飲。
    他臉上帶著慣常的灑然笑意。
    更奇的是那頭驢子,竟也在一旁悠然自得。
    它麵前地上鋪著一塊幹淨的粗麻布,上麵堆著些朱紅剔透的野果。
    旁邊一隻淺淺的石碗中,盛著琥珀色的液體。
    青驢不時低頭,舔舐一口碗中瓊漿,隨即眯起大眼,鼻翼翕動,發出愜意的輕哼,驢臉上竟似露出陶醉享受之色。
    “來了!”玄清聞聲,側首看來,臉上笑意更濃。
    齊雲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氣,壓下心中驚濤,穩步下轎。
    那書生倀鬼朝著巨漢與玄清深深一揖,身形便如煙霧般悄然消散在月光裏。
    玄清起身,對那巨漢笑道:“山君,這位便是貧道的師侄,齊雲。”
    隨即轉向齊雲:“雲兒,快來見過此方山林之主。”
    山君?
    虎妖!
    齊雲心頭劇震,麵上卻波瀾不驚,依足禮數,抱拳躬身,聲音清朗:“晚輩齊雲,拜見山君前輩!”
    “哈哈哈!”山君聲若洪鍾,震得石台上回音隱隱。
    他上下打量齊雲,虎目中精光湛湛,讚道:“好!果然氣宇軒昂,英華內蘊!玄清道兄門下,盡非凡俗!快快入座!”
    齊雲依言走到山君右手下首的石案前落座。
    案上早已備好一隻小巧的銀質酒壺和一隻同質地的酒杯。
    山君舉杯,聲震四野:“今夕明月朗照,高朋在座,實乃山野幸事!
    來,同飲此杯,以敬清風明月,以敬你我緣法!”
    齊雲執起銀壺,為自己斟滿。
    “敬山君!”
    玄清與齊雲同時舉杯。
    琥珀色的酒液自壺口傾瀉而出,粘稠如蜜,在清冷月華下流淌著溫潤的光澤。
    一股難以言喻的異香瞬間彌漫開來,那香氣並非花果之芬芳,倒似凝聚了百草精華、山嵐靈氣、日月精粹。
    清冽中帶著醇厚,鑽入鼻端,直透心脾,令人精神為之一振,周身毛孔都仿佛舒張開來。
    齊雲舉杯,仰首飲下。
    酒液甫一入口,竟不似尋常酒水的辛辣刺激,反而溫潤如玉,帶著一絲奇異的甘甜,滑過舌尖,浸潤喉頭。
    它不像酒,倒更像飲料。
    然而,當這口“瓊漿”落入腹中的刹那,異變陡生!
    一股磅礴而溫和的熱力,如同沉睡的地火驟然蘇醒,轟然炸開!
    這熱力並非灼燒,而是帶著勃勃生機,化作千百道暖融融的溪流,瞬間湧向四肢百骸、五髒六腑!
    齊雲隻覺得全身的筋骨仿佛被浸泡在溫湯之中,每一個細胞都在歡呼雀躍,貪婪地吸收著這滋養生命的暖流。
    連日來煉炁損耗的疲憊、五髒深處的些微虧虛,竟在這暖流的衝刷下以驚人的速度彌合、充盈!
    這感覺美妙至極,卻也霸道無比。
    齊雲白皙的臉龐瞬間飛起兩團酡紅,如同醉霞。
    一股強烈的眩暈感伴隨著難以抗拒的舒適感襲來,眼前玄清與山君的身影似乎都蒙上了一層柔光,耳邊的風聲也似乎變得遙遠而模糊。
    他隻覺得渾身輕飄飄,暖洋洋,仿佛要融化在這月華與酒意之中。
    “哈哈!”玄清見狀,朗聲大笑,指著齊雲對山君道:“山君這‘百草凝露釀’果然霸道!
    我這師侄初嚐此味,根基淺薄,架不住這靈酒之力,已有幾分醺然了。”
    齊雲強自穩住心神,壓下那股翻騰的醉意與舒泰,對著山君再次抱拳,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醺:“前輩此酒…神妙非凡,晚輩…不勝酒力,失禮了。多謝前輩厚賜!”
    山君大手一揮,豪邁笑道:“小友言重了!此酒雖有些門道,卻也需有緣人共飲方顯真味。
    小友隻管放懷,醉了便在這峰頂歇息,以天為被,以月為燈,豈不快哉?不必拘束!”
    齊雲連聲稱是,心中暗道這虎妖行事,竟比許多人更通人情世故,熱情周到得令人難以推拒,所求必然不小。
    果然,山君轉向玄清,那豪爽的笑容收斂了幾分,虎目中帶上鄭重與懇切,聲音也低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