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血痂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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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點:萬仞冰窟深處  極寒鬥煞台
    屠萬仞蜷縮在冰麵上,如同一條被抽去骨頭的瀕死蠕蟲,仍在無意識地抽搐。那淒厲的慘叫餘音似乎還凍結在冰冷的空氣裏,與此刻他喉嚨中發出的、斷斷續續的“嗬嗬”聲交織,顯得格外瘮人。“冰煞焚心”帶來的並非物理層麵的冰凍,而是直接作用於神經與意誌的極致刑罰,其痛苦遠超肉身承受的極限。
    花癡開蹲在他麵前,臉色是一種消耗過度後的慘白,呼吸間帶著白霧,悠長卻明顯費力。他周身的淡藍色玄冰煞氣已然內斂,但那股源自骨髓的深寒並未散去,反而讓他看起來更像一尊剛剛蘇醒的冰封之神,眼神裏是褪去癡態後的、打磨過的冰冷鋒芒。
    他沒有催促,隻是靜靜地看著。有時候,沉默比任何逼問都更具壓迫力,尤其是在對方意誌剛被碾碎的時刻。
    夜郎七扶著幾乎脫力的菊英娥,緩緩走近。菊英娥看著兒子消瘦卻挺直的背影,看著他麵前那個曾經不可一世、如今卻如同爛泥般的仇人,淚水再次湧出,但這一次,裏麵摻雜了太多難以言喻的情緒——心痛、欣慰、複仇的快意,以及更深沉的悲傷。夜郎七的目光則複雜得多,他看著花癡開,眼底深處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震撼與凝重。煉化對手煞氣並反製,這種手段,聞所未聞,這癡兒在賭術與“熬煞”之道上的天賦,恐怕比他預想的還要恐怖。
    時間在死寂中緩慢流淌,隻有屠萬仞粗重混亂的喘息和冰棱偶爾斷裂的細微聲響。
    終於,屠萬仞身體的劇烈顫抖稍稍平複了一些,但那源自靈魂深處的痛苦餘波,仍讓他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顯得僵硬而痛苦。他艱難地、一點點抬起頭,渙散的目光努力聚焦,對上了花癡開那雙冰冷的眸子。那眼神裏沒有任何情緒,隻有等待答案的平靜,仿佛他剛才施加的酷刑隻是隨手拂去的一片雪花。
    恐懼,如同最冰冷的蛆蟲,再次鑽透了屠萬仞破碎的心防。
    “嗬……說……我說……”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風箱,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和顫音,“花…花千手……他……他輸的不是賭局……是人心……”
    花癡開的眼神沒有絲毫波動,仿佛早已料到。
    屠萬仞喘了幾口粗氣,眼神陷入一種痛苦的回憶與掙紮:“那一年……‘天局’設下‘驚神宴’……名義上是邀請天下頂尖賭徒共鑒一件上古賭具‘命運骰盅’……實則……是篩選……或者說,是清除不安定的因素……”
    “你父親……花千手……成名太快,風頭太盛……又不願受‘天局’籠絡……他……他成了必須拔掉的釘子……”屠萬仞的臉上肌肉扭曲,不知是因為體內的痛苦,還是因為回憶,“‘天局’派來主持此事的是……是‘算無遺策’司馬空……他……他定下連環計……”
    “第一局……並非直接賭鬥……而是……賭運。”屠萬仞眼中閃過一絲荒謬和恐懼,“司馬空不知從何處找來了三個氣運滔天,卻又身負必死厄運的‘運童’……讓他們與你父親對賭最簡單的‘猜單雙’……你父親連猜連錯……一身賭運,竟在無形中被那三個‘運童’的垂死厄運汙染、削弱……”
    花癡開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起。賭運之說,玄之又玄,但到了他們這個層次,深知“勢”與“運”在賭局中的重要性。父親竟是在開局之前,就已著了道。
    “然後……才是正戲。”屠萬仞繼續道,聲音低沉下去,“司馬空親自下場,與你父親對賭‘千手觀音’……你父親賭運被汙,心神已露破綻……但即便如此,司馬空想在賭術上堂堂正正勝他,也極難……所以,他用了盤外招。”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積蓄力氣,也似乎在抵抗某種無形的壓力:“他……他在賭局進行到最關鍵的時刻……讓人……讓人將一件血衣……送到了你父親麵前……”
    花癡開的心髒猛地一縮!他感覺到身旁母親的身體瞬間僵硬,呼吸停滯。
    “那……那是你母親……菊英娥的……貼身衣物……上麵……沾滿了血……”屠萬仞的聲音帶著一種詭異的戰栗,“司馬空笑著說……‘尊夫人不慎落入了“熬煞王”屠萬仞手中,此刻正在享受萬煞蝕體之樂,不知能撐幾時?’”
    “轟——!”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但當親耳聽到仇人複述當年那殘忍的一幕,菊英娥還是如遭重擊,眼前一黑,若非夜郎七死死扶住,幾乎軟倒在地。她捂住嘴,發出壓抑到極致的嗚咽,肩膀劇烈聳動。
    花癡開放在膝蓋上的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但他依舊死死盯著屠萬仞,聲音冰寒刺骨:“然後?”
    “然後……”屠萬仞慘笑一聲,“花千手……他心神大亂!‘千手觀音’瞬間出現破綻!司馬空抓住機會,一擊必殺!不僅贏走了你父親賴以成名的賭具‘幻蜃牌’,更以秘術……震碎了他心脈!”
    冰窟內死寂。隻有菊英娥壓抑的哭聲和屠萬仞粗重的喘息。
    “他……他臨死前……”屠萬仞的眼神有些飄忽,仿佛看到了當年的景象,“看著那件血衣……眼睛……眼睛是紅的……他盯著司馬空,又像是盯著虛無……說……‘告訴英娥……活下去……告訴……孩子……別賭……’”
    “別賭……”
    這兩個字,如同最後的鍾聲,在冰冷的洞窟中回蕩。
    菊英娥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夜郎七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仿佛要將那彌漫的悲傷與憤怒凍結在肺裏。
    花癡開低下了頭,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隻有那微微顫抖的肩膀,泄露了他內心絕非表麵這般平靜。父親……直到最後,念著的依舊是母親和他的安危……“別賭”,這竟是賭癡花千手留給世間,留給兒子最後的遺言?
    多麽諷刺,又何其沉重。
    良久,花癡開緩緩抬起頭,臉上已恢複那片冰冷的平靜,隻是眼底深處,仿佛有萬年不化的寒冰在凝聚。他看向屠萬仞:“你。當時在做什麽?”
    屠萬仞身體一顫,似乎最恐懼的問題終於到來。他眼神躲閃,嘴唇哆嗦著:“我……我……司馬空讓我配合演那場戲……我……我確實抓住了菊英娥……但……但我並沒有……”
    “我要聽實話。”花癡開打斷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那剛剛平息下去的玄冰煞氣似乎又有蠢蠢欲動的跡象。
    屠萬仞嚇得一個激靈,連忙道:“我說!我說實話!我……我當時確實接到了司馬空的指令,讓我設法擒住菊英娥,用以脅迫花千手……我……我也確實出手了……但菊英娥性子剛烈,賭術與身手亦是不凡,我雖重傷了她,卻……卻未能生擒……讓她……讓她尋到機會跳入了怒江激流……”
    菊英娥的哭聲戛然而止,她猛地抬頭,看向屠萬仞,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她當年的記憶十分模糊,隻記得被一個煞氣滔天的恐怖敵人襲擊,重傷瀕死,最後似乎是落入水中,之後便被夜郎七所救。原來……原來當時並未被生擒?那件血衣……
    “那血衣……”花癡開替她問出了疑問。
    “是……是司馬空準備的!”屠萬仞急忙道,“他算準了我可能無法生擒,早就備好了沾染了不知是誰的鮮血的衣物……他隻需要的是一個讓你父親相信的理由……一個擊垮他心防的引子……我……我隻是他計劃中的一環,一個負責‘熬煞’惡名的幌子!”
    真相,往往比想象的更加醜陋。花千手,一代賭癡,並非敗於純粹的賭術,而是敗於一場精心策劃、利用了他至親之愛的陰謀。他甚至沒有等到確認妻子是否真的受難,就在那巨大的恐慌與憤怒中,心神失守,含恨而終。
    花癡開沉默著。他能夠想象父親當時的心境,那是一種何等的絕望與憤怒。這也解釋了,為何母親記憶中受折磨的細節如此模糊,因為那些酷刑並未真實發生,至少,並非完全由屠萬仞施加。
    “所以,”花癡開的聲音冷得像冰,“你手上,並無直接沾染我父親的血。”
    屠萬仞眼中閃過一絲希冀,連忙點頭:“是…是的!我隻是奉命行事,重傷了尊母,但……但令尊之死,是司馬空親自下的手!主力是他!我隻是……隻是個幫凶!”
    “幫凶……”花癡開重複了一遍這個詞,語氣平淡,卻讓屠萬仞剛升起的那點希冀瞬間凍結。
    “你重傷我母親,逼得她跳江,九死一生。”花癡開緩緩站直身體,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配合司馬空,構陷我父親,是導致他心神失守、含恨而亡的直接原因之一。”
    他每說一句,屠萬仞的臉色就灰敗一分。
    “你修這‘冰獄煞’,以熬煞為樂,這些年來,死在你手中、受盡折磨而亡的無辜者,想必不在少數。”花癡開的眼神掃過這陰森冰窟,仿佛能看到那些被凍結在曆史中的冤魂,“這筆血債,你賴不掉。”
    屠萬仞徹底癱軟下去,麵如死灰。
    花癡開抬起手,指尖一縷淡藍色的玄冰煞氣再次凝聚,如同跳躍的冰焰。“告訴我你所知道的,關於‘天局’的一切,關於司馬空的一切。你的價值,在於此。”
    死亡的陰影再次籠罩,屠萬仞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再無絲毫隱瞞的勇氣。他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將自己所知的一切和盤托出:
    “天局”結構極其嚴密,外圍成員隻知道服從命令,接觸不到核心。他屠萬仞和司馬空,都屬於“天局”的“地支”序列中的核心執行者,但並非最高層。司馬空排名在他之上,代號“申猴”,精於算計,掌控著龐大的信息網絡和資源調配權。
    “天局”的目的,似乎並不僅僅是掌控賭壇那麽簡單,他們似乎在通過操控全球範圍內的巨額賭資流動,進行某種龐大的計劃,涉及古老的秘辛和某些傳說中的“賭神遺物”。“命運骰盅”隻是其中之一。
    司馬空的行蹤詭秘,但他有一個特點,極度追求“完美算計”,享受將一切掌控在手中的感覺。他有一個秘密據點,位於“海市賭城”之下,一個名為“演天閣”的地方,那裏儲存著他大部分的秘密和檔案。
    屠萬仞還透露了一個關鍵信息:司馬空似乎對花癡開的存在早已知曉,並且一直在暗中觀察,甚至可能在某些關鍵時刻,推波助瀾過。他似乎將花癡開視為一個有趣的“變量”,一個可以用來測試他算計能力的“棋子”。
    “……他……他可能早就知道你還活著,甚至……甚至知道你跟在夜郎七身邊學藝……”屠萬仞顫抖著說道,“他喜歡這種感覺……看著棋子按照他的預期成長,然後再親手……碾碎……”
    花癡開眼中寒光一閃。自己被監視了這麽多年?甚至自己的成長,都可能在某些人的算計之中?這種感覺,讓他極其不舒服,但也更加堅定了他要將這“天局”,將這“算無遺策”司馬空,連根拔起的決心。
    當屠萬仞將他所知道的一切,包括“天局”幾個已知的外圍據點,司馬空可能的幾個習慣性落腳點,以及“地支”序列中另外幾個他知曉的代號和特點(如“辰龍”、“午馬”等)都交代清楚後,他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癱在冰麵上,隻剩下胸膛還在微弱起伏。
    他知道,自己的價值已經沒了。等待他的,將是最終的審判。
    花癡開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這些駭人聽聞的信息。然後,他看向夜郎七和母親。
    菊英娥眼中充滿了仇恨與痛苦,但她沒有開口,隻是看著兒子,將決定權交給了他。
    夜郎七微微頷首,眼神複雜。複仇是必須的,但如何處置屠萬仞,需要花癡開自己來定奪。這也是他成長的一部分。
    花癡開重新將目光投向屠萬仞。這個雙手沾滿鮮血,間接害死他父親,重傷他母親,作惡多端的煞王。
    他緩緩抬起了手,指尖那縷玄冰煞氣跳躍著,散發出致命的寒意。
    屠萬仞閉上了眼睛,等待著最終的終結。或許,死亡對他而言,反而是一種解脫。
    然而,預想中的致命一擊並未到來。
    花癡開的手指,最終點在了屠萬仞的丹田氣海之上!極寒的玄冰煞氣如同細針,瞬間刺入!
    “呃啊——!”屠萬仞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嚎,身體猛地弓起,然後又軟了下去。
    他感覺到,自己苦修數十載的“冰獄煞”本源,被那股更加精純、更加霸道的玄冰煞氣徹底攪碎、冰封、然後……化去!數十年的修為,如同泄氣的皮球,迅速消散在四肢百骸,最終歸於虛無。
    他,成了一個廢人。
    花癡開收回了手,臉色更加蒼白了幾分。廢掉一個頂尖高手的修為,比殺死他,耗費的心力更大。
    “我不殺你。”花癡開的聲音平靜無波,“死,太便宜你了。”
    他俯視著如同爛泥般癱軟、眼神徹底失去光彩的屠萬仞。“你就在這裏,在這座你用來折磨他人的冰窟裏,好好感受一下,沒有力量護體,能在這極寒中‘熬’多久。用你的餘生,去懺悔,去品嚐那些受害者的痛苦。”
    廢其修為,棄於冰窟,讓其自生自滅,承受漫長而絕望的寒冷折磨。這比一刀殺了他,更加殘酷。
    花癡開不再看他,轉身,扶住幾乎虛脫的母親,對夜郎七輕聲道:“七叔,我們走。”
    夜郎七看著花癡開,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最終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點了點頭。
    三人不再理會身後那具如同失去靈魂的軀殼,以及那絕望而空洞的眼神,沿著來時的路,緩緩向外走去。
    身後的萬仞冰窟,依舊寒冷。隻是那寒冷中,少了一份肆虐的煞氣,多了一份死寂的絕望。
    屠萬仞的篇章,結束了。但花癡開知道,真正的征途,才剛剛開始。司馬空,“天局”,那些隱藏在幕後的黑手……他握緊了拳,指尖仿佛還殘留著玄冰煞氣的寒意。
    父母的仇,還未完全得報。
    前方的路,依舊布滿荊棘與迷霧。
     本章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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