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沙海佛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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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漠北的風是刮骨的刀,卷著沙粒,抽打在花癡開臉上。他裹緊粗糲的羊皮襖,每一步都陷進沒過腳踝的黃沙。半月前與屠萬仞那場賭局,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熬煞修為。此刻他經脈中仍殘留著刺骨的寒意,那是“萬仞煞”反噬的餘毒。
    “開哥,前麵有光!”阿蠻粗啞的嗓音在風沙中顯得模糊。這個西南蠻族少年指著遠處沙丘後隱約的微光,幹裂的嘴唇滲出絲絲血跡。
    小七眯起眼,瘦小的身子在風沙中微微晃動:“不是篝火,是燈。這鬼地方怎麽會有燈?”
    花癡開停下腳步,閉上眼深深吸氣。風中除了沙粒摩擦的細響,還夾雜著若有若無的鈴鐺聲,清脆,空靈,與這死寂的荒漠格格不入。
    三人翻過沙丘,都不由怔住。
    沙丘環抱的低窪處,竟立著一座殘破的佛寺。土坯院牆大半坍塌,唯一完好的主殿窗口透出昏黃燈光。殿簷下掛著一串青銅風鈴,在夜風中叮當作響。
    “有古怪。”小七的手按上腰間的短刃,“這漠北荒原,哪來的佛寺?”
    阿蠻卻抽了抽鼻子:“有...有藥香!”
    花癡開目光掃過院落。沙地上的腳印很淺,卻異常清晰,仿佛有人每日精心打掃。他抬手止住小七:“既點燈,便未眠。阿蠻,去叩門。”
    阿蠻上前,用他那蒲扇大的手極輕地叩響斑駁的木門。
    鈴鐺聲停了。
    門“吱呀”一聲打開。開門的是個年輕僧人,眉目清秀,眼神卻如古井般深邃。他單手立掌,聲音溫潤:“三位施主,可是迷了路?”
    花癡開還禮:“沙海茫茫,幸見佛燈。”
    僧人側身讓開:“既是緣分,請進。”
    殿內出奇寬敞。一尊斑駁的泥塑佛像結跏趺坐,佛前油燈如豆。角落裏堆著些殘破的經卷,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草藥香。最引人注目的是殿中央的石板地,上麵刻著一副巨大的曼荼羅圖案,線條古拙,在燈光下泛著幽光。
    “小僧慧明,在此守寺。”僧人取來水囊,“三位請用。”
    花癡開接過水囊,指尖在囊口輕輕劃過,做了個極隱秘的試探手勢。這是賭壇中用來探測對方是否懂行的暗號。
    慧明恍若未見,隻是靜靜添了盞油燈。
    “大師在此修行多久了?”花癡開問。
    慧明拾起一把草藥,熟練地搗碎:“記不清了。寺在,我就在。”
    花癡開端起水碗,正要飲用,忽然瞳孔一縮。水麵上,他看見自己倒影的眉心,竟纏繞著一縷極淡的黑氣。這是煞氣反噬的征兆,尋常人絕不可能看見。
    他放下碗,直視慧明:“大師看得見?”
    慧明將搗好的草藥放入瓦罐,聲音平靜:“施主眉間煞氣纏繞,可是近日與人賭命?”
    花癡開心中劇震。賭壇中人皆知他與屠萬仞一戰,但“賭命”二字,卻道破了那場對決的本質。
    “大師懂賭?”
    慧明搖頭:“不懂賭,懂煞。施主體內煞氣駁雜,有外來的‘萬仞寒煞’,有自身的‘執念煞’,還有...更古老的詛咒。”
    花癡開猛地站起:“請大師指點!”
    慧明指向地上的曼荼羅:“此為‘降魔印’,能顯眾生心相。施主不妨一看。”
    花癡開低頭細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曼荼羅的圖案在他眼中竟活了過來,無數細小的黑氣在紋路間遊走,其中最大的一股冰藍煞氣,正是屠萬仞的“萬仞寒煞”。更可怕的是,這些煞氣深處,纏繞著一縷極細的金色絲線,散發著古老而邪惡的氣息。
    “這是...”
    “這是‘天局’的標記。”慧明聲音低沉,“凡被他們盯上的人,都會被種下這道‘追魂引’。施主與屠萬仞一戰,不過是被利用來激發這道印記的棋子。”
    花癡開如墜冰窟。他原以為是為父報仇,卻不料從頭到尾都在他人算計之中。
    慧明取出一枚古舊的銅鏡:“施主請看。”
    鏡中映出的,不是花癡開現在的麵容,而是一個眉目與他有七分相似的中年男子——正是他記憶中的父親花千手!更可怕的是,花千手的眉心,也纏繞著同樣的金色絲線!
    “父親他...”
    “花千手施主,當年也是‘天局’的目標。”慧明歎息,“‘蝕心散’不過是表象,真正的殺招,是這‘追魂引’。”
    花癡開踉蹌後退,扶住牆壁才站穩。十年來支撐他的複仇信念,在這一刻轟然崩塌。原來仇人不止司馬空、屠萬仞,還有那隱藏在幕後的“天局”!
    “為何告訴我這些?”花癡開聲音沙啞。
    慧明望向殿外無邊的黑夜:“二十年前,我師父慧覺禪師,也是因窺破‘天局’秘密而圓寂。這座寺,就是為等待能終結這場浩劫的人。”
    他轉身從佛座下取出一本泛黃的古籍:“這是師父留下的《破煞心要》,或許對施主有用。”
    花癡開接過古籍,指尖觸到的瞬間,體內躁動的煞氣竟平靜了幾分。
    “煞氣如刀,可用亦可傷己。”慧明的聲音如清泉流淌,“施主修煉的‘不動明王心經’,剛猛有餘,慈悲不足。明王怒目降魔,亦懷度化之心。若隻知殺伐,終將墮入魔道。”
    花癡開翻開古籍,第一頁上寫著:“煞非外物,皆由心生。化煞之法,不在抗拒,而在明心見性。”
    他忽然想起夜郎七傳授心經時,總在最後加上一句“好自為之”。原來師父早就知道,若不能領悟慈悲心,這門功法終將反噬其身。
    “我該如何做?”花癡開問。
    慧明指向殿外:“沙漠深處有處綠洲,生有一種‘醉佛草’。取其根莖配合心法修煉,或可化解你體內寒煞。不過...”
    “不過什麽?”
    “那裏是‘沙狼幫’的地盤。”慧明神色凝重,“他們專劫過往商旅,首領沙裏飛狡詐凶殘,更與‘天局’有勾結。”
    花癡開握緊古籍,眼中重新燃起火焰:“正好,我要試試這《破煞心要》。”
    次日拂曉,三人辭別慧明,按他指引的方向出發。
    越往沙漠深處走,風沙越大。正午時分,遠處終於出現一抹綠色。
    “到了!”阿蠻興奮地指著前方。
    綠洲不大,但水草豐美。就在他們靠近時,四周沙丘後突然冒出數十個手持彎刀的悍匪。
    “等了你們很久了。”為首的是個獨眼大漢,臉上刀疤猙獰,“小子,乖乖交出《破煞心要》,留你們全屍。”
    花癡開瞳孔微縮:“沙裏飛?”
    獨眼大漢獰笑:“算你有點眼力。慧明那禿驢以為派你們來就能取走醉佛草?做夢!”
    話音未落,匪徒一擁而上。
    阿蠻怒吼一聲,鐵塔般的身軀擋住最先衝來的幾人。小七身形如鬼魅,短刃在人群中穿梭。
    花癡開卻沒有動。他閉上眼,按照《破煞心要》的法門運轉內力。原本在經脈中橫衝直撞的煞氣,第一次被柔和的力量引導,緩緩流轉。
    “裝神弄鬼!”沙裏飛彎刀劈來。
    花癡開睜眼的瞬間,眸中閃過一絲金光。他側身避開刀鋒,雙指如電,點在沙裏飛腕部。
    “哢嚓”一聲,彎刀落地。沙裏飛慘叫後退,驚駭地發現一股溫和卻不可抗拒的力量封住了他的穴道。
    “這...這不是煞氣!”沙裏飛難以置信。
    花癡開感受著體內前所未有的平和。原來化解煞氣不是消滅,而是馴服。如同大漠馴服狂風,化作悠揚的鈴音。
    “說,天局在哪?”
    沙裏飛咬牙:“殺了我也不會說!”
    花癡開並指如劍,輕輕點在他眉心。一縷黑氣從沙裏飛七竅溢出,在空中凝聚成一個小小的金色符印——正是“追魂引”!
    “不說也罷。”花癡開收手,“這道印記,足夠我找到他們了。”
    他取走醉佛草,轉身離去。身後,沙裏飛癱軟在地,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返回佛寺時,已是夜幕低垂。慧明站在寺門前,似乎早已料到這個結果。
    “感覺如何?”他問。
    花癡開看著自己的雙手:“原來力量,可以如此平靜。”
    慧明微笑:“明心見性,方得自在。施主已經踏出第一步了。”
    殿內油燈如豆,映著曼荼羅圖案。花癡開發現,自己再看那圖案時,那些遊走的黑氣已經溫順許多。
    “接下來去哪?”小七問。
    花癡開望向東南方向:“蜃樓賭城。既然天局給我種下追魂引,我就去會會他們。”
    阿蠻撓頭:“開哥,你不報仇了?”
    “仇要報,但不是為了仇恨。”花癡開目光清明,“是為了終結這場延續了兩代人的悲劇。”
    慧明遞來一個錦囊:“必要時打開,或可保命。”
    花癡開鄭重接過,深深一揖。
    走出佛寺,夜風依舊凜冽。但這一次,花癡開感受到的不再是刺骨的寒意,而是天地間流轉的生機。
    沙海無垠,佛燈如豆。前方的路還很長,但他知道,自己已經不同了。
    鈴鐺聲在身後響起,清脆,悠遠,仿佛在為迷途的旅人指引歸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