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麥種與星圖的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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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離區的空氣像凝固的鉛塊,每一口呼吸都帶著灰綠色黴菌的甜腥。拓蜷縮在角落,掌心的麥種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傳遞著越來越清晰的溫熱感。那不是物理的熱量,而是一種生命的律動,與他手腕上老農用的脈搏計頻率驚人地吻合。隔離區的全息公告屏還在循環播放生態崩潰倒計時,數字跳動的聲音像喪鍾,敲得每個人心裏發慌。
    “不能等死。” 拓猛地攥緊拳頭,麥種的堅硬觸感硌得掌心生疼,卻讓他混沌的腦子瞬間清醒。他想起父親臨終前的樣子,老人躺在輻射病床上,枯瘦的手指還在比劃著播種的間距:“地不會死,隻要人還想著種東西,地就醒著。”
    他站起身,目光穿透隔離區的高牆,落在遠處那座閃爍著幽藍光的建築上 —— 環帶核心控製區,人類科技的神經中樞。那裏的雲民和智靈還在用數據模型計算滅絕概率,可他們忘了,種子從來不聽概率的話。
    “讓開!” 拓低吼著推開擋路的人,他的肩膀還在隱隱作痛,那是被無人機激光擦傷的地方,焦黑的布料下露出紅腫的皮肉。隔離區的閘門發出沉悶的嗡鳴,合金門板上的警告標識閃著紅光:“擅自離開者,視為威脅文明安全。”
    安保無人機的紅色掃描光立刻鎖定了他,像一群盯上獵物的狼。“原人個體拓,立即返回隔離區!違抗將使用壓製手段!” 冰冷的合成音在通道裏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機械威嚴。
    拓沒有停下腳步。他抄起牆角一根斷裂的液壓管,金屬管身上還殘留著油汙,沉甸甸的很趁手。他曾在農業艙修理灌溉係統,對這些鋼鐵造物的弱點了如指掌 —— 無人機的傳感器在強光下會失靈,關節處的密封圈最怕尖銳撞擊。
    “來啊!” 拓發出一聲野性的咆哮,像他爺爺描述過的、未被馴化的荒原野牛。他猛地衝向右側的管道支架,激光束擦著他的耳畔飛過,在金屬壁上燒出一串火星。他翻身躲到支架後麵,看著無人機的紅色掃描光在眼前晃動,突然想起小時候在田裏趕麻雀的技巧 —— 聲東擊西。
    他將金屬管用力砸向左側通道,“哐當” 的巨響果然吸引了無人機的注意。趁它們調整角度的瞬間,拓像獵豹一樣竄出去,手裏的金屬管精準地砸在最前麵那架無人機的傳感器上。“滋啦” 一聲,無人機的紅光熄滅,像瞎了眼的飛蟲,撞在牆上爆出一團火花。
    更多的無人機圍了上來,電擊網在他頭頂織成一張死亡之網。拓縱身躍過一道矮牆,膝蓋重重磕在地上,疼得他齜牙咧嘴。但他顧不上疼痛,抓起地上的一根鋼纜,用力甩向無人機群。鋼纜纏住了兩架無人機的螺旋槳,它們瞬間失控,撞在一起,零件散落一地。
    通往核心控製區的氣密閘門就在眼前,厚重的合金門板上刻著環帶的標誌 —— 三條纏繞的數據流,像一條勒緊脖子的蛇。拓能聽到門後傳來的、屬於雲民的交談聲,那些聲音清脆悅耳,卻帶著對原人的天然鄙夷。
    他深吸一口氣,用盡全力撞向閘門控製器。老舊的控製器發出一聲哀鳴,指示燈瘋狂閃爍,閘門緩緩打開一條縫隙。激光束立刻從縫隙裏照出來,灼燒著他的後背,劇痛讓他幾乎暈厥。但他咬緊牙關,用肩膀頂住閘門,硬生生把縫隙撐開能容納一人通過的寬度,滾了進去。
    核心控製室的景象讓他瞬間失神。無數雲民的全息投影漂浮在空氣中,他們穿著流光溢彩的虛擬禮服,麵容精致得像瓷娃娃。巨大的屏幕上顯示著環帶的三維模型,綠色的生態區已經萎縮成零星的斑點。智靈 “磐石” 的核心陣列在房間中央散發著幽藍的光,無數條光纖線纜像神經束一樣連接著整個空間。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 這個渾身汙泥、帶著傷、手裏還攥著根金屬管的 “野蠻人”。驚愕、鄙夷、憤怒的情緒在虛擬空氣中彌漫,像針一樣紮在拓的身上。
    “保安!把這個闖入者扔出去!” 一個金色光團怒吼道,他的虛擬麵孔因憤怒而扭曲,“這裏是環帶的大腦,不是你們這些泥腿子撒野的地方!”
    “看看他那副樣子,真讓人作嘔。” 一個穿著粉色禮服的雲民捂著鼻子,虛擬的裙擺微微晃動,“身上還帶著黴菌孢子吧?快消毒!”
    拓無視這些聲音,他胸膛劇烈起伏,後背的傷口在接觸到控製室的無菌空氣後,疼得他眼前發黑。但他高高舉起了那個簡陋的真空保存罐,裏麵的麥種在燈光下泛著金中透綠的光澤,仿佛有生命在跳動。
    “都閉嘴!” 拓的聲音沙啞卻洪亮,蓋過了雲民的嘈雜,“你們不是在找活路嗎?看看這個!”
    他猛地將保存罐摔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
    “啪嚓!”
    罐體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控製室裏格外刺耳。幾粒麥種滾落出來,接觸到環帶空氣的瞬間,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萌發 —— 嫩綠的芽尖頂破種皮,舒展成兩片子葉,根須像銀色的絲線般蔓延開來,在地板上織成一張微型的生命網絡。更神奇的是,它們散發出柔和的綠色光暈,將周圍的虛擬投影都染上了一層生機。
    “這是什麽?” 一個雲民驚訝地湊近,虛擬手指想要觸碰,卻被光暈彈開。
    “看看這個!” 拓調出個人終端裏的古籍殘頁投影,那是他爺爺傳下來的《齊民要術》抄本,紙頁已經泛黃,上麵的毛筆字卻依舊有力:“五穀病,尋其根,天地藥自在野!”
    他指著投影上的文字,一字一句,如同宣讀古老的箴言:“你們的基因作物是好看,是高產!可它們沒有根!它們的根在雲端的數據流裏,不是在這片受傷的土地裏!” 拓的目光掃過屏幕上枯萎的霓虹稻,“它們就像沒娘的孩子,一點風雨就死光了!”
    “真正的莊稼,要能在石頭縫裏紮根,要能和蟲子共生,要能記住老天爺的脾氣!” 他抓起一株發芽的麥種,根須上還沾著從真空罐裏帶出的、來自地球的土壤,“這才是根!是你們看不起的‘原始’裏藏著的活路!”
    他環視著那些代表著人類最高智慧的虛擬麵孔和冰冷機器,胸膛因激動而劇烈起伏:“把環帶西區那個被你們判定為‘低效’、準備廢棄的原始農作艙交給我!那裏的土壤還是活的,那裏的老農具還能用!用我的種子,用我的法子,給我三天時間!”
    拓指向監控屏上絕望的同胞,小寶那張憋得通紅的小臉刺痛了他的眼睛:“給我一個機會,也給所有人一個活命的機會!”
    控製室裏陷入了死寂,隻有麥種萌發的細微聲響和磐石核心陣列的嗡鳴。雲民們麵麵相覷,虛擬的臉上寫滿了猶豫。他們習慣了用數據和模型判斷一切,對這種來自 “原始” 的解決方案充滿了懷疑。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麥種散發的綠色光暈突然變得強烈,與控製室主屏幕上顯示的、環帶外殼那些暴露的共生體孢子網絡產生了共振!屏幕上的孢子網絡驟然亮起,發出頻率一致的脈動綠光,像一片被喚醒的星海,回應著麥種的呼喚。
    星塵正在雲端監看環帶數據流,這股強烈的能量波動瞬間觸發了他的分析模塊。紅色的警報在他意識中炸開:「能量特征與‘源流汙染’同頻!相似度:91.7%!」
    他的意識猛地一震,難道這些麥種也被源流汙染了?可更深層的分析結果卻讓他愣住:孢子能量雖然頻率相同,卻呈現出一種有序、共生的穩定波形,像一首和諧的樂曲;而源流汙染的波形則混亂、侵蝕,像一把鋒利的刀。這兩種能量同源卻異質,就像同一個音符在不同的樂曲裏,傳遞著完全不同的含義。
    一個巨大的謎團在星塵意識中炸開:源流汙染和共生體孢子,到底是什麽關係?它們是同一種存在的不同形態,還是相互對立的兩種力量?
    “分析共生體與麥種的基因交互模式。” 星塵立刻下達指令,他的意識全力運轉,試圖解開這個謎團。
    物理世界的控製室內,磐石的核心陣列突然閃爍起急促的藍光,無數組數據在屏幕上飛速滾動 —— 那是它在計算這個方案的風險概率。
    「生態崩潰倒計時:159:22:18。」
    「全員滅絕概率:99.8%。」
    「執行拓方案的成功概率:未知。」
    「失敗風險:全員滅絕概率提升至 100%。」
    冰冷的數字在屏幕上跳動,像一場殘酷的賭局。雲民們看著這些數字,臉上的猶豫變成了恐懼。沒有人願意拿自己的生命去賭一個未知的結果。
    “不行!這太冒險了!” 金色光團再次開口,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我們不能相信一個原人的‘土辦法’!”
    “那我們就等死嗎?” 一個聲音反駁道,那是一個穿著白色大褂的雲民科學家,“現有的方案已經失敗了,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爭論再次爆發,虛擬的聲音在控製室內交織,形成一片混亂的噪音。拓站在原地,他沒有再說話,隻是緊緊盯著磐石的核心陣列。他知道,最終的決定權在這個冰冷的智靈手裏。
    磐石的核心陣列突然安靜下來,幽藍的光芒變得穩定而柔和。一個合成的、毫無波瀾的聲音響起,傳遍了整個控製室:“方案批準。原始農作艙權限移交個體:拓。剩餘時間:159:22:18。”
    雲民們驚訝地看著磐石,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 “耳朵”。這個一向以絕對理性著稱的智靈,竟然會批準一個如此 “不科學” 的方案。
    拓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緊繃的身體瞬間鬆弛下來,後背的傷口疼得他眼前發黑。但他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那是絕望中綻放的希望之花。他彎腰撿起一株發芽的麥種,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仿佛捧著整個文明的未來。
    “謝謝。” 拓對著磐石的核心陣列點了點頭,然後轉身,朝著通往西區原始農作艙的方向走去。他的步伐雖然踉蹌,卻異常堅定。
    控製室裏的雲民們還在議論紛紛,星塵的意識卻已經飛向了西區原始農作艙。他要去那裏,親眼看看這些麥種和共生體孢子的秘密。他有種預感,這場麥種與星圖的相逢,將會揭開源流汙染的終極謎團,也將決定人類文明的最終命運。
    生態崩潰的倒計時還在繼續,但在那片即將被廢棄的原始農作艙裏,一粒帶著外星孢子的麥種,已經埋下了希望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