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節 2:呼吸墳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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絞殺藤蔓的進攻帶著一種生物本能的狂暴。那些進化後的綠色軀體上,人麵紋路隨著藤蔓的蠕動而扭曲、開合,空洞的眼窩朝著人類據點的方向 “凝視”,仿佛在無聲地控訴。第三礦區外圍的合金護欄在它們麵前如同紙糊的玩具 —— 藤蔓頂端的觸須能分泌出強酸性粘液,輕易腐蝕金屬表麵,緊接著粗壯的主藤如同巨蟒般纏繞而上,“哢嚓” 聲中,五厘米厚的合金管被勒成麻花狀,斷裂處的金屬毛刺上還掛著未幹的粘液。
哨兵馬克正在崗哨塔上執勤,他的步槍還沒來得及瞄準,就被一根帶著人臉紋路的觸須纏住了腳踝。那觸須上的 “嘴巴” 突然張開,露出一圈細密的骨質齒刃,瞬間咬穿了他的戰術靴,刺骨的疼痛讓他慘叫出聲。他試圖用刺刀斬斷觸須,卻發現藤蔓的表皮堅硬如橡膠,刀刃隻能留下淺淺的白痕。更多的觸須從四麵八方湧來,將他整個人包裹、拖拽,最終拖進下方蠕動的綠色海洋裏。崗哨塔的監控畫麵最後定格的,是馬克消失在藤蔓叢中時,戰術頭盔攝像頭傳回的最後影像 —— 無數人麵紋路在他眼前張開 “嘴”,發出無聲的嘶吼。
礦區內部的防禦工事同樣不堪一擊。混凝土澆築的掩體被藤蔓從地基處頂開,鋼筋裸露在外,如同被拆散的骨架;彈藥庫的防爆門被強行撬開,裏麵的手雷和炸藥在藤蔓的擠壓下引發連環爆炸,衝天的火光中,那些綠色軀體卻像擁有自愈能力般,被炸斷的藤蔓很快又長出新的分支,繼續向前推進。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腥臭 —— 那是藤蔓消化獵物時分泌的酶液氣味,混合著人類士兵的血腥味,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氣息。
“它們不怕除草劑!燒!給我用磷彈燒!” 指揮官霍金斯的嘶吼在通訊頻道裏炸開,他的指揮車正被三株藤蔓纏繞,車身已經開始變形。副官顫抖著按下武器投放按鈕,掛載在運輸機上的白磷***如同流星般墜落,拖著白色的尾煙砸向藤蔓最密集的區域。
接觸地麵的瞬間,***爆發出刺眼的白光,溫度瞬間飆升到上千攝氏度。富含油脂的絞殺藤蔓如同浸了油的木柴,瞬間被點燃,發出 “劈啪” 的爆裂聲。火焰沿著藤蔓迅速蔓延,形成一道火牆,將進攻的綠色浪潮暫時阻擋。那些人麵紋路在火焰中扭曲、焦黑,發出類似塑料燃燒的臭味,藤蔓的汁液被煮沸,冒著氣泡從斷裂處湧出,很快又被火焰燒成黑色的焦炭。
“有效!繼續投放!” 霍金斯興奮地大喊,但他的笑容很快僵在臉上 —— 火牆不僅點燃了藤蔓,還點燃了周圍的神經森林。那些原本就因 “根絕者” 而虛弱的神經樹,此刻如同巨大的火把,轟然燃燒起來,衝天的烈焰映紅了樂土星的天空,濃煙滾滾,遮天蔽日。
最初,士兵們還在為暫時的勝利歡呼。但到了中午,異常開始出現。通訊兵莉莉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她摘下氧氣麵罩,發現裏麵的過濾層已經被黑色的煙灰染透。“指揮官,大氣監測儀有異常!” 她的聲音帶著喘息,“氧含量正在快速下降,現在隻有 17% 了!”
霍金斯衝到監測終端前,屏幕上的曲線如同懸崖般陡峭下降。正常情況下,樂土星的大氣氧含量維持在 21% 左右,接近地球水平,但此刻燃燒產生的巨量二氧化碳和神經樹釋放的有毒氣體,正在迅速擠壓氧氣的空間。更可怕的是,被燒毀的植物是樂土星氧氣的主要生產者,它們的死亡意味著氧氣將隻減不增。
“所有人立即佩戴氧氣麵罩!檢查備用氧氣瓶!” 霍金斯的命令帶著前所未有的恐慌。但備用氧氣儲備隻夠維持十二個小時,而且在之前的戰鬥中,不少氧氣站已經被藤蔓摧毀。
下午三點,氧含量跌破 14%。礦區裏開始出現窒息症狀。士兵們呼吸急促,嘴唇發紫,即使戴著氧氣麵罩,也能感覺到空氣的稀薄。有人在搬運彈藥時突然暈倒,臉色蒼白如紙;有人靠在牆角,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眼神渙散;最嚴重的是那些在露天工事裏作戰的士兵,他們的麵罩早已損壞,此刻正蜷縮在地上,發出破風箱般的喘息聲,手指深深摳進泥土裏,仿佛想從中挖出氧氣。
濃煙籠罩下的戰場陷入一種詭異的死寂。火焰還在燃燒,但已經失去了中午的狂暴,變成了沉悶的暗火,偶爾有斷裂的樹幹砸落,發出沉悶的響聲。人類和共生體的廝殺早已停止 —— 在窒息的威脅麵前,仇恨變得微不足道。
廢棄礦坑的背風處,中尉史密斯靠在冰冷的岩壁上,意識正在模糊。他的氧氣麵罩在爆炸中損壞,肺部像被砂紙磨過一樣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熱的感覺。他摸索著身上的裝備,希望能找到一點備用氧氣,手指卻觸碰到了一個冰涼的物體。
那是一個共生體戰士,它的光絲軀體因為缺氧而變得黯淡,核心孢子的光芒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它的一條光絲被彈片切斷,藍色的體液在地上積成一小灘,散發著淡淡的金屬味。史密斯的第一反應是摸槍,但手臂卻沉重得抬不起來。
共生體戰士似乎也感覺到了他的存在,微弱的光芒轉向他的方向。沒有攻擊,沒有敵意,隻有一種同樣的、瀕死的疲憊。史密斯的目光落在腳邊 —— 一個標識著 “應急氧” 的金屬氣瓶,那是他從陣亡戰友身上找到的,裏麵還剩不到三分之一的氧氣。
他顫抖著撿起氣瓶,擰開閥門,將呼吸麵罩按在自己臉上。冰涼的氧氣湧入肺部的瞬間,他幾乎要**出來,意識清醒了片刻。當他移開麵罩時,看到那個共生體戰士的核心孢子閃爍了一下,仿佛在 “注視” 著他。
一種荒謬的念頭湧上心頭。史密斯猶豫了一下,將麵罩遞向共生體戰士。那戰士的光絲遲疑地伸出,輕輕觸碰麵罩的邊緣,然後將核心孢子湊了過來。氧氣注入的瞬間,孢子的光芒明顯亮了一些,原本黯淡的光絲也恢複了一絲活力。它 “看” 了史密斯一眼,然後用光絲將氣瓶推了回去。
就這樣,在死亡邊緣,一個人類中尉和一個共生體戰士,開始共享這瓶寶貴的氧氣。沒有交流,甚至沒有眼神接觸,隻有本能的求生欲驅使著他們。氧氣成了唯一的貨幣,每一次傳遞都像是一次無聲的契約 —— 你活下來,我才能多活一秒。史密斯看著共生體戰士核心孢子的藍光,突然覺得那光芒並不像傳說中那麽可怕,反而和自己此刻的心跳一樣,微弱卻頑強。
與此同時,拓正跌跌撞撞地穿越濃煙彌漫的戰場。他的戰術靴踩在燃燒後的灰燼裏,發出 “沙沙” 的聲響,每一步都像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低氧讓他頭暈目眩,眼前不斷出現幻覺 —— 有時是幽影峽穀的藍光瀑布,有時是稷在地球田埂上刻下的節氣曆,有時是艾拉血紅的 “瞳孔”。
他必須回到生態站。那裏是艾拉修複的、樂土星上唯一能自主產生氧氣的地方,也是儲存著共生藻類的核心區域。當他終於衝到生態站門口時,發現這裏同樣一片混亂。備用氧氣發生器的指示燈已經變成紅色,屏幕上顯示 “剩餘氧量:5%”。幾個幸存的研究員正蜷縮在牆角,呼吸微弱,臉上帶著絕望的表情。
“還有多少時間?” 拓抓住一個研究員的手臂,聲音嘶啞。
“最多半小時… 通風係統已經完全失效。” 研究員的嘴唇發紫,“那些共生藻類… 還在培養艙裏,但沒有能量供應,它們也撐不了多久。”
拓的目光瞬間鎖定在生態站核心區。那裏矗立著六個巨大的培養艙,每個都有三米高,裏麵充滿了藍綠色的藻液,無數細小的共生藻類在其中緩緩流動,散發著柔和的光芒。這些是艾拉留下的希望,是未來構建 “生態城” 的基石 —— 它們能高效吸收二氧化碳,釋放氧氣,淨化土壤,甚至能合成人類需要的營養物質。艾拉曾對他說:“這些藻類是樂土星的肺,也是我們共存的鑰匙。”
但現在,鑰匙必須被毀掉。
拓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轉身抄起牆角的消防斧。斧頭很重,他幾乎要握不住,但求生的本能給了他力量。他衝到最近的培養艙前,舉起斧頭,狠狠砸了下去!
“住手!那是我們的未來!” 一個研究員尖叫著撲過來,卻被拓粗暴地推開。
“沒有現在,就沒有未來!” 拓嘶吼著,第二斧落下。高強度玻璃在巨大的衝擊力下出現蛛網般的裂痕,第三斧下去,“嘩啦” 一聲,玻璃徹底破碎!粘稠的藍綠色藻液洶湧而出,瞬間淹沒了他的腳踝,冰涼的液體帶著清新的氣息,讓他混沌的大腦清醒了片刻。
藻類接觸到空氣的瞬間,仿佛被激活了。它們在空氣中舒展、分裂,發出極其細微的 “滋滋” 聲 —— 那是光合作用的聲音。一股微弱但清晰可感的清新氣流開始在生態站內彌漫,原本汙濁的空氣似乎變得純淨了一些。
拓沒有停手。他踉蹌著走向第二個培養艙,舉起斧頭繼續砸下去。玻璃破碎的聲音在寂靜的生態站裏格外刺耳,像是在敲碎一個美麗的夢。藍綠色的藻液不斷湧出,在地麵上匯成小溪,那些藻類在溪流中繼續生長、繁殖,釋放出更多的氧氣。
當第六個培養艙被砸破時,拓終於支撐不住,跪倒在藻液中。他的身上沾滿了藍綠色的液體,臉上混合著汗水、煙灰和淚水。他看著那些珍貴的藻類在簡陋的環境中掙紮求生 —— 離開了精確控製的溫度和營養供應,它們的生命力正在快速流失,有的已經開始發黃、枯萎。
這是一種殘忍的犧牲。他毀掉了未來生態城的基石,隻為換取眼前這片刻的喘息。但當他看到那些研究員摘下氧氣麵罩,貪婪地呼吸著帶著藻類氣息的空氣,臉上露出久違的紅潤時,心中的痛苦似乎減輕了一些。
生態站外,濃煙依舊彌漫,氧含量依舊在危險的邊緣徘徊。但站內,藍綠色的藻液正在緩緩蒸發,帶著生命氣息的氧氣如同微弱的希望,在窒息的樂土星上,撐起了一小片暫時安全的角落。拓靠在破碎的培養艙壁上,聽著周圍越來越平穩的呼吸聲,閉上眼睛。他不知道這樣的犧牲是否值得,也不知道他們能否撐到明天,但至少此刻,他們還活著。
呼吸墳場的死寂中,生命以一種慘烈的方式,延續著它的韌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