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節 1：鐵牛衝鋒
    東亞平原的夜幕像一塊浸透了墨汁的破布，沉沉地壓在焦黑的土地上。曾經翻滾著金色麥浪的田野，如今隻剩下龜裂的焦土和扭曲的鋼筋骨架，風穿過廢墟時發出嗚咽般的聲響，裹挾著空氣中揮之不去的除草劑氣味 —— 那是雲民為了清除 “低效” 農耕痕跡，噴灑的化學藥劑殘留，刺鼻得像是在撕扯鼻腔裏的黏膜。
    但在這片死寂之下，有什麽東西正在悄然湧動。
    黑暗中，無數雙眼睛在廢墟的陰影裏閃爍著光。那不是雲民的生物光學義眼，而是原人農民們布滿血絲的、燃燒著怒火的眼睛。他們蜷縮在改裝機械的駕駛艙裏，手指緊緊攥著操縱杆，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引擎的低吼從四麵八方傳來，起初隻是微弱的震顫，如同沉睡巨獸的呼吸，漸漸地匯聚成一股沉悶的轟鳴，在大地上擴散開來。
    “還有五分鍾。” 稷的聲音在加密頻道裏響起，帶著老煙槍特有的沙啞，卻異常堅定。他正坐在那台標誌性的生鏽拖拉機駕駛座上，布滿老繭的手輕輕撫摸著方向盤上的裂痕。這台拖拉機是他父親傳下來的，見證了三代人的農耕歲月，如今車身被焊上了厚厚的鋼板，後部加裝了一個用鐵軌鍛造成的撞錘，簡陋卻透著一股蠻勁。車頭引擎蓋上，那幅在斷網麥田裏搶救出來的《二十四節氣農事曆》石板被牢牢焊接在上麵，石板邊緣雖然有些破損，但上麵的刻痕在月光下依然清晰 —— 春分的播種符號像一顆剛發芽的種子，秋分的收獲圖案則如同沉甸甸的麥穗。
    “都檢查好了嗎？” 頻道裏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那是負責改裝聯合收割機的小李，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緊張，還有一絲興奮。
    “收割機組準備完畢！鋸齒滾輪校準完畢！”
    “播種無人機群待機就緒！酸雨包裝填完畢！”
    “灌溉管道車壓力測試通過！汙染水源儲備充足！”
    一聲聲回應在頻道裏響起，像一顆顆投入火爐的柴薪，讓那股壓抑的怒火燃燒得更旺。
    稷抬頭望了一眼遠處的 “矽穀堡壘”。那座雲民的東亞數據中心如同一條蟄伏在平原上的金屬巨蟒，通體閃爍著冰冷的藍光，無數根數據傳輸塔像巨蟒的鱗片，在夜空中反射著詭異的光芒。堡壘外圍的能量護盾偶爾會閃過一道電弧，如同巨蟒吐出的信子，警告著任何試圖靠近的生物。
    “他們以為毀掉了我們的土地，刪除了我們的記憶，就能讓我們像雜草一樣被清除。” 稷的聲音在頻道裏回蕩，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但他們忘了，種子隻要還有一口氣，就會拚命往土裏鑽。我們就是那些種子！”
    他深吸一口氣，將拖拉機的檔位推到最高速。引擎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排氣管噴出濃烈的黑煙。
    “為了種子！為了大地！為了我們被刪除的記憶！”
    “衝鋒！”
    最後兩個字如同炸雷，在夜空中響起。
    千台改裝農用機械同時點亮了車頭的大燈，刺目的光柱瞬間撕裂了黑暗，將整個平原照得如同白晝。引擎的轟鳴聲匯聚成一股洪流，震得大地都在顫抖。聯合收割機巨大的輪胎碾過焦土，留下深深的轍痕；播種無人機群如同被驚動的蜂群，從廢墟中騰空而起，形成一片黑壓壓的雲層；灌溉管道車的高壓水泵開始運轉，發出 “嗡嗡” 的聲響，管道口噴射出細小的水花。
    這不是一場現代化的戰爭，沒有精確製導的導彈，沒有隱形的戰機，隻有一群被逼到絕境的農民，駕駛著他們最熟悉的農具，發起了一場近乎原始的衝鋒。
    “矽穀堡壘” 的自動防禦係統瞬間被激活。堡壘外圍的能量電網如同一張巨大的蜘蛛網，瞬間亮起刺眼的藍光，劈啪作響的電弧在網格間跳躍，形成一道看似堅不可摧的屏障。分布在堡壘四周的脈衝炮塔開始旋轉、充能，炮口閃爍著危險的紅光。
    “收割者，開路！” 頻道裏傳來小李的吼聲。
    最前排的二十台改裝聯合收割機猛然加速，巨大的鈦合金滾輪鋸齒在燈光下閃爍著寒光。這些鋸齒是用報廢的航空發動機葉片打磨而成，鋒利得能輕易切開鋼板。
    “咚 ——！”
    第一台的聯合收割機狠狠撞上了能量電網。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和能量電弧的爆裂聲瞬間響徹夜空，藍白色的火花如同煙花般在接觸點綻放。能量電網劇烈地波動著，發出 “滋滋” 的聲響，仿佛隨時都會崩潰。
    “加把勁！” 小李嘶吼著，將聯合收割機的動力推到極限。
    滾輪鋸齒瘋狂地旋轉著，每一秒都在能量電網上留下深深的刻痕。堅韌的能量網在蠻力與鋸齒的雙重切割下，終於出現了一道裂痕。緊接著，第二台、第三台的聯合收割機接踵而至，將那道裂痕不斷擴大。
    “破了！” 有人在頻道裏歡呼。
    能量電網如同被撕開的破布，露出一個巨大的缺口。聯合收割機群如同決堤的洪水，從缺口湧入，朝著堡壘的外牆衝去。
    “播種者，腐蝕！”
    早已等候在缺口附近的播種無人機群立刻行動起來。這些原本用於精準播種的無人機，此刻機腹的種子倉裏塞滿了特製的 “酸雨包”。無人機群如同訓練有素的士兵，分成無數個小隊，精準地俯衝向堡壘外壁的服務器散熱口、能量節點和傳感器。
    “投放！”
    隨著指令下達，無人機機腹的艙門打開，一個個拳頭大小的 “酸雨包” 被投下。這些 “酸雨包” 由藍塵作物殘留物與強腐蝕性礦物質混合而成，外麵包裹著一層薄薄的生物膜，一旦接觸到物體就會破裂。
    “滋滋 ——！”
    “酸雨包” 落在堡壘的金屬外殼上，生物膜瞬間破裂，墨綠色的混合液流淌出來，立刻騰起刺鼻的白煙。堅固的合金外殼在混合液的侵蝕下，迅速變得軟化、凹陷，露出裏麵閃爍著紅光的線路板。
    “幹得漂亮！” 稷的聲音裏帶著一絲讚許。他駕駛著拖拉機，跟在聯合收割機後麵，朝著堡壘的主閘門衝去。
    “灌溉者，汙染！”
    巨型灌溉管道車此刻也衝到了堡壘巨大的冷卻水循環入口處。這些管道車原本是用於為大片農田灌溉的，如今卻接駁了儲存著光塵汙染水源的密封罐車。水源裏混合著從樂土星戰場收集的、具有神經活性的共生體光塵殘留，是原人們用生命換來的 “武器”。
    “啟動高壓泵！”
    操作員按下按鈕，管道車的引擎發出一聲怒吼，高壓水泵開始全力運轉。蘊含著光塵汙染的水源如同一條黑色的毒龍，被強行注入堡壘的冷卻係統。
    “警報！檢測到不明汙染物侵入冷卻係統！”
    “服務器溫度異常升高！”
    “能量護盾功率下降 30%！”
    堡壘內部的警報聲此起彼伏。被汙染的水源迅速在冷卻係統中擴散，堵塞了散熱管道，腐蝕了金屬部件。原本穩定運行的服務器開始出現故障，屏幕上不斷跳出亂碼，能量護盾的光芒也變得忽明忽暗。
    就在防禦係統因腐蝕和內部汙染而陷入混亂之際，稷駕駛著他的生鏽拖拉機，已經衝到了堡壘主閘門的麵前。
    這道閘門是用特種合金打造的，厚達一米，上麵布滿了能量鎖和傳感器，是堡壘最堅固的防線之一。但此刻，由於能量護盾功率下降，閘門的防禦能力也大打折扣。
    稷看著那道冰冷的閘門，仿佛看到了雲民那張冷漠的臉。他想起了被燒毀的麥田，想起了被化學藥劑汙染的土地，想起了那些因為反抗而被 “格式化” 的同胞。
    “就是現在！”
    他猛地將拖拉機的油門踩到底，引擎發出瀕臨解體的嘶吼，排氣管噴出的黑煙幾乎將他吞沒。拖拉機如同一顆失控的炮彈，帶著千鈞之力，狠狠撞向了閘門最薄弱的連接處。
    “轟 ——！！！”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在平原上回蕩。巨大的衝擊力讓拖拉機的車身瞬間變形，稷被巨大的慣性死死按在座椅上，眼前一片漆黑。焊接在拖拉機頭的農事曆石板在撞擊中碎裂，飛濺的石屑如同鋒利的刀片，劃破了他的臉頰。
    但他沒有倒下。
    幾秒鍾後，稷掙紮著抬起頭，透過布滿裂紋的擋風玻璃，看到了令他終生難忘的一幕 —— 那道堅不可摧的合金閘門，在撞擊下向內凹陷、扭曲，出現了一道巨大的裂縫！
    “閘門… 破了！” 頻道裏傳來一陣激動的歡呼。
    稷咧開嘴，露出了一個沾滿血汙的笑容。他知道，這隻是開始。他們打開了一道缺口，一道通往自由、通往記憶、通往未來的缺口。
    拖拉機的引擎還在發出微弱的喘息，像是在為剛才的壯舉而疲憊。稷握緊了方向盤，準備發動第二次衝擊。他的目光越過扭曲的閘門，望向堡壘內部那片閃爍著藍光的世界，眼中燃燒著不屈的火焰。
    鐵牛的衝鋒還在繼續，而屬於原人的烽火，才剛剛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