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金菊蟹粉石榴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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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臨西山別有一番韻味,層林盡染的景致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寧靜。
    一輛青帷小車沿著蜿蜒的山路緩緩而行,車輪碾過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阿桃鑽出來坐在車轅上,不時指著路邊的景致雀躍地說著什麽,而車內的戚蘿微微闔著眼,指尖在膝上無意識地輕點。
    昨夜她幾乎半宿未眠,就著油燈將那本偶然購得的南北食譜雜記翻來覆去地研讀。
    書中記載那道“蟹粉石榴包“的做法看似簡單,實則最精妙不過。
    所以特意去市集買了些普通的河蟹回來練手,雖不如陽澄湖大閘蟹名貴,但勝在價廉,拿來試驗也不心疼。
    第一次嚐試,麵皮擀得不夠薄,蒸出來少了那份晶瑩剔透之感。
    第二次又太薄,包餡時一不小心就破了皮。
    蟹肉剔得也不夠仔細,總有細小的碎殼混在其中。
    她和阿桃試吃了好幾次,總覺得還差些火候。
    “姑娘,您看那邊的楓葉紅得多好看!”阿桃的聲音將她從回憶中喚醒,“比咱們鋪子門口那棵歪脖子樹的葉子紅得多哩!”
    戚蘿含笑望去,隻見層林盡染,秋色如醉。
    “確實賞心悅目。不過咱們此來,也要尋些能入饌的好物事。聽說這西山別院裏養著上好的清水蟹,又值桂花盛開,正是做蟹肴的好時節。”
    這蟹粉石榴包的做法說來也妙,原是融合了南北之長的巧思。
    北人善製麵點,南人精於烹蟹,將蟹肉剔出以麵皮包裹,既保留了蟹肉的鮮美,又兼顧了宴席的雅致。
    書中所記,要以極薄的麵皮包裹蟹粉,蒸熟後要能隱約看見內裏橙黃的餡料,好似裂開的石榴,露出飽滿的籽實。
    不多時,馬車在一處氣派的莊園前停下。
    早有門房迎上來,引著二人入內。
    一位約莫五十歲年紀、穿著藏青色棉袍的老管事已候在門前,目光在戚蘿身上打了個轉,似是訝異於她的年輕。
    “老朽孫有福,忝為這西山別院的管事。”孫管事拱手行禮,“姑娘這般年紀,便能得郡主青眼,實在是後生可畏。”
    戚蘿落落大方地回禮:“孫管事客氣了。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這灶上的功夫,原不在年歲長短。”
    孫管事引著二人往園中去,一路介紹景致布局。
    行至廚房,但見窗明幾淨,灶台鋥亮,一應器具都是新的。
    “這灶台是特意請京中老師傅砌的。”孫管事語氣中帶著幾分自矜,“火候比尋常灶台要均勻得多,便是燉個佛跳牆也使得。”
    戚蘿細看片刻,忽道:“這灶眼似乎略高了些。”
    孫管事訝然:“姑娘好眼力!這是上任師傅囑托特意打造的。”
    “每位廚子的習慣不同,”戚蘿微笑,“我個子不如他高,怕是得墊個腳凳了。”
    這話說得俏皮,連嚴肅的孫管事都忍不住笑了:“這事好辦,老夫這就讓人備個合適的腳凳。”
    查看完廚房,孫管事又引著去看食材。
    最讓戚蘿驚喜的是溪水籠裏那十幾簍大閘蟹,個個青背白肚,金爪黃毛,比她晨起練手用的河蟹不知要名貴上多少。
    “這些都是今早才送來的陽澄湖大閘蟹。”孫管事道,“莊子裏還自釀了桂花蜜,後山的幾棵老桂樹開得正好。”
    戚蘿俯身細看那些肥蟹,腦中已經閃過好幾道菜式。
    忽然,她注意到蟹簍旁散落著幾朵金黃的桂花,心念一動,有了主意。
    正要開口,卻聽不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
    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小隊人馬正沿著山莊外的馳道而來。
    為首二人,竟是宋修與趙燕綏。
    宋修今日穿著一身素色騎射服,更襯得身姿挺拔。
    趙燕綏則是一身火紅的騎裝,英姿颯爽,正側頭與宋修說著什麽,眉眼間帶著明快的笑意。
    察覺到這邊的目光,二人勒馬望來。
    趙燕綏看到戚蘿,笑容微斂,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宋修的目光則在戚蘿身上停留許久,欣然頷首致意。
    孫管事忙上前見禮。
    宋修下馬,聲音平穩:“孫管事不必多禮,我等途經此地,見山莊秋色頗佳,隨意看看。”
    戚蘿上前行禮:“民女受郡主之托,前來商議重陽開山宴的席麵事宜。”
    趙燕綏也下了馬,走到近前,目光在戚蘿和孫管事之間轉了轉,語氣帶著她一貫的直白:“原來是你來接這差事?”
    話裏聽不出褒貶,視線卻落在了溪邊的蟹簍上。
    “這蟹倒是不錯。重陽宴上,莫非要做持螯賞菊的雅局?隻是吃起來難免狼狽,恐失儀態。”
    戚蘿微微一笑,並不介意趙燕綏的語氣,反而覺得她點出了關鍵:“趙小姐思慮得是,持螯雖雅,於大宴確有不妥。民女方才正在想,或可取其膏肉,另作他篇。”
    她頓了頓,詳細道來。
    “此刻蟹肥,桂香,皆是極鮮極香之物。或可取其蟹粉,佐以薑醋汁稍稍煨過去除寒腥,再以少許山莊自釀的桂花蜜提點甘香,最後以極薄的麵皮包裹成石榴狀,稍蒸定型。如此,外形討巧,內餡鮮甜,蟹肉顆粒分明,且有桂香隱隱,應和時令。”
    孫管事聽得連連點頭,趙燕綏也漸漸收起挑剔的神色,露出思索的表情。
    宋修靜立一旁,並未插話,目光卻始終落在她身上,聽著她清亮的聲音描述著食物的美味與巧思,看她纖長的手指偶爾比劃著“石榴包”的模樣。
    唇角弧度,似乎比平日柔和了那麽一絲。
    “光說不練假把式。”趙燕綏忽然開口,語氣卻軟下來,“既然有了想法,何不此刻就試做一回?也讓孫管事放心。”
    孫管事自然樂見其成。
    戚蘿略一思忖,便應承下來。
    廚房裏,戚蘿淨了手,係上圍裙,開始忙碌起來。
    蒸蟹、拆肉、剔膏……
    每一個動作都流暢爽利。
    阿桃在一旁打著下手,遞工具、備調料,配合得十分默契。
    趙燕綏倚在門邊看著,眼神專注。
    宋修則靜立一旁,目光隨著戚蘿的動作移動,看似隨意,實則全神貫注。
    當戚蘿開始和麵時,孫管事忍不住問道:“這麵皮要擀得多薄才好?”
    “要薄如蟬翼,透而不破。”戚蘿手下不停,“這樣蒸出來才能隱約看見內裏蟹粉的橙黃色,好似石榴籽一般。”
    說著,她已將麵團分成小劑,擀成一張張圓薄的麵皮。
    動作之快,手法之嫻熟,讓眾人都看呆了。
    調餡更是講究。
    蟹粉、薑末、醋汁、桂花蜜,每一樣的比例都要恰到好處。
    戚蘿一邊調配,一邊解釋:“醋汁去腥,但要適量,否則會壓住蟹肉的鮮甜。桂花蜜提香,但也不能過多,免得過甜。”
    就在包製最後一個石榴包時,戚蘿的手指微微一頓。
    麵皮因為擱置稍久,邊緣有些發幹,在捏合時險些裂開。
    她心下暗叫不好,這若是破了相,之前的功夫可就白費了。電光火石間,她想起雜記上的一行小字:“若皮燥,可蘸清水少許抹之。”
    便立即以指尖蘸了少許清水,輕輕抹在麵皮邊緣,那原本要裂開的地方立刻恢複了韌性,被她靈巧地捏合起來,不僅完好無損,反而因為多了這點水分,蒸出來後更加晶瑩剔透。
    這一切發生在瞬息之間,旁人甚至未曾察覺有什麽異樣,隻看到她的手指如蝴蝶穿花般靈巧翻飛,一個個形似石榴的小包子就成型了,頂上還巧妙地捏出個小揪揪,好似石榴的蒂頭。
    上籠蒸製不過片刻,誘人的香氣就彌漫開來。
    待籠屜揭開,但見一個個晶瑩剔透的“石榴包”排列整齊,薄皮隱約透出內裏橙黃的餡料,果然好似裂開的石榴,露出飽滿的籽實。
    “妙啊!”孫管事忍不住讚歎,“這模樣就讓人食指大動了!”
    趙燕綏第一個忍不住夾起一個品嚐。
    薄皮破開的瞬間,蟹粉的鮮香伴隨著淡淡的桂花甜香在口中綻放。
    她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眼睛微微睜大,沒說話,又下意識地夾起了第二個。
    孫管事嚐後更是讚不絕口。
    “這蟹粉處理得半點腥氣也無,鮮得恰到好處,桂花蜜的甜香更是畫龍點睛。”
    宋修也嚐了一個。
    他吃得慢,細嚼慢咽後。
    “皮薄餡足,鮮香甘美,層次豐富,戚姑娘心思巧妙。”
    戚蘿臉頰微熱,心裏高興:“各位謬讚,隻是初步嚐試,到時宴席上,或可佐以菊普茶,風味更佳。”
    趙燕綏吃完第二個,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目光移向別處:“……還行吧。到時候宴席,可別失手了。”說完,竟不等眾人反應,轉身就往外走,“我去看看馬場修得如何了!”
    宋修看向她背影,眼底似有一絲極淡的無奈,隨即對戚蘿和孫管事微微頷首:“多謝款待,公務在身,不便久留,告辭。”
    送走二人,孫管事對戚蘿的態度已然不同。
    “戚姑娘,有你這手藝,這開山宴老夫可就放心了!回頭我就將食材清單與人手名冊送至味真館。”
    回程的馬車上,阿桃興奮不已。
    “姑娘,您今天可真厲害!孫管事看您的眼神都不一樣了,還有那道蟹粉石榴包,聞著就香極了!”
    戚蘿揉著有些酸痛的手腕,笑道:“這才是剛開始呢,宴席的菜式還得細細琢磨,既要突出時令特色,又要兼顧眾人口味。今日若不是反複練習過,怕是真要出醜了。”
    阿桃點頭,忽然想到什麽,語氣變得擔憂:“姑娘,等宴席籌備起來,咱們肯定忙得腳不沾地。城裏鋪子要顧,西山也要常跑,您這樣太辛苦了。要不……咱們請個幫手吧?”
    戚蘿微微一怔,仔細思忖起來。
    阿桃的話確實在理。
    以前是小本經營,她一人操持尚可。
    如今味真館名聲漸起,又接了郡主府這樣的大單,光靠她和阿桃,確實力不從心。
    “你說得對。”戚蘿終於點頭,“是得請個幫手了。最好找位手腳麻利、人又老實的,若還會些灶上的基礎活就更好了。”
    阿桃頓時高興起來。
    “那我明日就去打聽打聽!咱們後巷嬸子家的遠房侄子前幾日來找活計,聽說在老家幫廚過,應該合適……”
    聽著阿桃嘰嘰喳喳出主意,戚蘿靠著車壁,嘴角帶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