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潛航器的作戰會議室，空氣凝重得如同即將凝固的深海海水。
    熒幕上，郭鐵調出的一段曲線圖，像一條心懷鬼胎的毒蛇，盤踞在所有人的視網膜上。
    “過去七十二小時，就在我們進行最後調試的時候，‘辣湯一號’的航控係統總計發生了三十七次自主微調。”郭鐵的聲音冷靜而克製，但緊鎖的眉頭暴露了她內心的駭浪。
    她纖長的手指在屏幕上劃出一道銳利的紅線，“每一次調整的幅度都極小，幾乎在誤差範圍內，但它們的修正邏輯……完美地抵消了這片海域下地殼磁場擾動的規律。”
    她頓了頓，環視著表情各異的同伴，一字一頓地拋出最可怕的推論：“換句話說，有什麽東西在無人操作的情況下，像一位經驗最豐富的舵手，提前預判並修正了我們的航行姿態。有人……黑進來了？”
    這個結論讓艙內的溫度驟降。
    這艘“辣湯一號”是人類深潛技術的巔峰造物，其防火牆號稱能抵禦最高級別的網絡攻擊。
    能悄無聲息地侵入並取得航控權限，這已經超出了在場所有人的認知。
    “日誌呢？”龍清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她那雙總是古井無波的眼眸此刻也泛起了漣漪。
    “我查了，”郭鐵十指如飛，屏幕上的數據流瀑布般刷新，“所有係統日誌都幹淨得像新出廠一樣，除了……這裏。”
    她指向一個被係統標記為“無害化”的後台加密進程，那名字讓整個會議室的緊張氣氛瞬間扭曲了一下。
    【喵喵導航v0.1】
    林小滿盯著那幾個字，先是困惑，隨即一種荒誕至極的猜想如閃電般劈中了他的大腦。
    他猛地一拍腦門，發出“啪”的一聲脆響：“該不會……是小橘夢裏改的？”
    這個聽起來像是精神病人的囈語，卻讓郭鐵和龍清同時陷入了沉思。
    她們比誰都清楚，那個被林小滿從廢墟裏撿回來的小女孩蘇小橘，本身就是個無法用常理解釋的存在。
    當晚，深潛器內進入了最後的休眠靜默期，為明天的正式下潛積蓄能量。
    蘇小橘蜷縮在離主控台不遠的一個軟墊艙角，像一隻警惕又疲憊的幼貓，呼吸平穩而悠長。
    林小滿給她蓋上了一條薄毯，看著她恬靜的睡顏，心中五味雜陳。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艙內隻有儀器運作的輕微蜂鳴。
    三小時後，變故陡生。
    蜷縮著的蘇小橘毫無征兆地猛然坐直了身體！
    她的眼睛依舊緊閉，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上投下淺淺的陰影，臉色在儀表盤的幽光下顯得有些蒼白。
    她像是被無形的絲線操控的人偶，僵硬地維持著坐姿，嘴唇翕動，吐出一連串清晰、冰冷、不帶任何感情的指令。
    “左舵十五，上浮三十米……緊急規避。前方有斷層，別碰……別碰那朵紅珊瑚。”
    她的聲音很低，卻像一根冰錐，瞬間刺破了郭鐵的淺眠。
    作為技術總管，她幾乎是本能地從行軍床上彈起，一個箭步衝到聲呐控製台前。
    “怎麽了？”林小滿也被驚醒，睡眼惺忪。
    郭鐵沒有回答，她的眼睛死死盯著聲呐掃描成像屏，瞳孔在瞬間縮成了針尖。
    就在“辣湯一號”預定航線的正前方，大約三百米處，一道原本被地質回波完美隱藏的深海裂穀，如同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悄然浮現。
    而在那裂穀的邊緣，一叢叢外形妖豔的珊瑚正散發著幽幽的紅光，聲呐光譜分析瞬間給出了致命的警告——劇毒，神經性，觸之即死。
    如果不是剛才那毫秒間的緊急上浮和轉向，他們會一頭撞進裂穀，或者被那美麗的死亡之花“親吻”。
    郭鐵的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她緩緩回頭，望向那個依舊閉著眼、仿佛隻是在說夢話的女孩，聲音裏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她……她救了我們。”
    林小滿的心髒狂跳起來，他看著蘇小橘，那個他一直以為隻是個需要保護的小可憐，此刻卻籠罩在一層神秘而強大的光環之下。
    “我需要知道她看到了什麽。”龍清不知何時已站到兩人身後，她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從裝備箱裏取出一個連接著無數生物電極的銀色頭環，“常規手段沒用了。我要冒險進行一次精神鏈接。”
    “不行！這太危險了！”郭鐵立刻反對，“她的精神狀態極不穩定，強行鏈接可能會讓你和她都變成白癡！”
    “我們已經沒有選擇了，”龍清的眼神銳利如刀，“我們現在是坐在一艘由夢境駕駛的潛艇裏，如果不搞清楚導航員的目的地，下一次，我們可能就沒這麽好的運氣了。”
    她不顧郭鐵的阻攔，將電極片輕輕貼在自己和蘇小橘的太陽穴上。
    林小滿想阻止，卻被龍清一個眼神製止了。
    那眼神裏沒有商量，隻有破釜沉舟的決絕。
    “啟動吧。”龍清閉上眼。
    郭鐵咬著牙，按下了鏈接啟動按鈕。
    嗡——
    一股龐大的信息洪流瞬間衝垮了龍清的意識防線。
    她的感官被剝離，靈魂仿佛被一隻無形巨手從身體裏拽出，狠狠拋入了一片璀璨而死寂的金色星海。
    燃燒的星球在她身邊哀嚎著解體，化為宇宙塵埃。
    巨大戰爭造物的金屬殘骸如墓碑般漂浮，訴說著早已被遺忘的史詩。
    無數扇緊閉的、散發著柔和光芒的巨門在星海深處沉睡，仿佛在等待某個特定的鑰匙。
    龍清的意識在這片壯闊到令人絕望的景象中急速穿行，最後，畫麵猛然定格。
    她“看”到了一座宏偉到無法想象的海底神殿。
    神殿的材質非金非石，閃爍著與那片星海同樣的光芒。
    而在神殿中央，一個由純粹星圖構成的守衛幻影，正以單膝跪地的姿態，將手中一把凝結著星辰之力的光刃，深深插入地麵。
    光刃在地麵上犁開了一道曲折的軌跡，那軌跡……與“辣湯一號”從入水到現在的所有航跡，包括剛才那次驚心動魄的緊急規避，完全一致！
    緊接著，一個空靈、古老、不辨性別的聲音，直接在龍清的靈魂深處響起。
    “帶他來。”
    “心錨若不親曆星途，門永不啟。”
    “噗——”
    鏈接被強行中斷。
    龍清猛地睜開眼，張口噴出一股鮮血，身體軟軟地向後倒去。
    林小滿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卻被她死死地抓住了衣袖。
    她臉色慘白如紙，嘴角掛著血絲，但眼神卻亮得驚人，仿佛燃燒著生命之火。
    她看著林小滿，用盡全力說道：“你必須……親眼看見……那不是機器指令，是她的……懇求。”
    林小滿沉默了。
    他看著虛弱的龍清，又看了看已經重新躺下、呼吸恢複平穩的蘇小橘，腦海裏回蕩著那句意義不明的“心錨”和“星途”。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郭鐵都以為他要拒絕。
    終於，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然後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舉動。
    他從自己的儲物格裏掏出一包紅油鋥亮的辣條，撕開，不由分說地塞進龍清手裏。
    “行，我去。”他沉聲說道，眼神裏再無一絲玩笑，“但你得給我點時間，先讓我把備用物資艙裏塞滿火鍋底料和午餐肉——萬一半路上餓死了，你讓我做個孤魂野鬼去喂那些發光紅珊瑚？”
    而在數千公裏之外的一座深海觀測站內，莫青霜正透過加密線路，調閱著“辣湯一號”傳回的全部實時數據。
    從異常的航跡微調，到那次險之又險的規避，再到短暫而劇烈的生物電波峰值，一切都清晰地呈現在她麵前。
    她的手指，懸停在控製台上一個鮮紅的“緊急回收”物理按鈕上方，遲遲沒有按下。
    額頭的冷汗一滴滴滑落，內心正在進行天人交戰。
    按照規定，一旦任務目標出現無法解釋的異常，她有權立刻強製回收。
    “如果……命令本身就是錯的呢？”她看著屏幕上那條完美的規避曲線，低聲自語。
    最終，她緩緩移開手指，深吸一口氣，用最高權限刪除了“辣湯一號”的實時追蹤信號，隻在任務日誌裏留下了一句加密等級最高的批注：“目標仍受控，建議暫緩行動。”
    幾乎在同一時間，“辣湯一號”的主控屏幕上，那個名為【喵喵導航v0.1】的進程，悄無聲息地閃爍了一下，版本號赫然變成了【v0.2】。
    而在它的下方，一行新增的功能欄緩緩浮現：“自動避險+貼心提醒（含投喂時間）”。
    林小滿剛把最後一箱火鍋底料碼放整齊，直起腰，準備進行出發前的最後一次全艦檢查。
    他的目光無意中掃過主控台，正好瞥見了那行新增的小字，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動了一下。
    他有一種預感，這次所謂的深海科考，恐怕會比他想象中還要離譜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