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油在青石板上積成細流，順著下水道縫隙往地底鑽。
    林小滿蹲在主鍋旁，指甲摳著鍋沿凝固的油垢，昨夜的魚幹味還黏在指腹上。
    他抬頭時，油光水滑的街道正泛著晨霧，有老太太端著搪瓷碗蹲在路邊，用筷子戳起塊吸飽紅油的鵝卵石：“這石頭都能嚼出五香味兒！“
    “小滿哥！“
    郭鐵的喊聲響得像機械臂撞鐵板。
    林小滿抹了把臉上的油星子抬頭，就見信號塔廢墟裏冒出半截銀色機械臂，她染成酒紅色的短發沾著焦黑碎屑，護目鏡歪在鼻梁上：“母星艦隊的航行軌跡！“她拽出塊冒煙的服務器主板，藍光在她瞳孔裏跳：“他們不是戰略撤退，是調頭時推進器噴口燒穿了！“
    林小滿把最後半塊發黴魚幹塞進嘴裏，黴味混著舌尖殘留的麻辣突然讓他眼睛發亮。
    他踢開腳邊半融化的機甲殘骸，金屬外殼上還凝著藍霧爆炸時的冰晶：“就像狗見了滾水燙的肉骨頭——不是不想搶，是怕燙爪子。“他用鍋鏟敲了敲自己太陽穴，“咱們得把這"燙"變成家規。“
    郭鐵的機械臂“哢“地收回，她扯下護目鏡擦了擦，齒輪轉動聲裏混著笑：“你是說把"自由味覺"寫進係統？
    讓他們再動手就被辣油糊臉？“
    “鍋底憲法計劃。“林小滿抄起塊碎機甲當黑板，用鍋鏟尖在上麵劃拉，“供餐係統底層代碼加三條：一，禁止單一風味壟斷；二，篡改菜單自動反噴辣油；三......“他突然頓住，盯著自己在金屬上劃出的歪扭字跡，“三，每道菜必須留百分之一的"意外空間"。“
    “什麽意外？“蘇小橘不知何時蹲上他肩頭，濕漉漉的尾巴掃過他後頸。
    她剛從湯裏鑽出來，毛被蒸汽烘得蓬成球，爪尖還掛著半滴紅湯：“像上次你煮魚香肉絲，結果醋放多了變成糖醋魚？“
    “對！“林小滿反手揉她耳朵，“就像貓會偷魚幹，人會打翻醋瓶——咱們的味道就得帶點沒道理的活氣兒。“他抬頭時，郭鐵已經扛起工具箱往機甲殘骸堆走，機械臂上的焊槍滋滋冒火星：“我去拆那台"味之審判機甲"，他們不是要"純淨味覺"嗎？
    老子拿他們的聖物當鍋底料！“
    龍清的身影從霧氣裏浮出來。
    她玄色道袍下擺沾著泥，發間的桃木簪子卻擦得發亮——那是方才引動地火時，被地脈熱力烤出來的光澤。
    她指尖掐著張焦黑的焚心符，符紙邊緣還在劈啪作響：“地脈符陣已接入地下管網。“她望著主鍋沸騰的湯麵，霧氣在她睫毛上凝成水珠，“從今往後，誰要切斷味道......“她頓了頓，聲音輕得像符紙灰燼，“得先燒穿地心。“
    遠處傳來冰刃劃破空氣的尖嘯。
    聶霜的冰藍色戰衣在晨光裏發亮，她手裏拎著個黑色金屬箱，箱蓋上還凝著未化的冰霜——那是從“味覺審查局“保險櫃裏凍出來的“風味淨化協議“母本。
    她走到主鍋前，金屬箱“當啷“砸在地上，箱門彈開的瞬間，林小滿聞到股刺鼻的化學味，像過期的洗衣粉混著醫院消毒水。
    “這玩意兒。“聶霜彎腰撿起最上麵的文件，紙頁邊緣還沾著她凍出來的冰晶，“比營養糊還難吃。“她鬆手，文件飄進翻滾的湯裏。
    紅油立刻裹住紙頁，把“禁止重口味““統一鮮度值“這些字泡得腫脹，像被煮爛的麵條。
    “所有基因戰士，“她轉身時，冰刃在掌心轉了個漂亮的圈，“取消無味抑製劑配給。“人群突然靜了。
    林小滿看見幾個年輕戰士紅了眼眶——他們有些從出生就沒嚐過甜味，有些忘了媽媽做的菜是什麽味道。
    “改為情緒調味包。“聶霜的聲音比平時高了些，像在念什麽重要的經文，“憤怒用辣，悲傷用甜，焦慮用酸......“她低頭盯著自己手背的基因改造紋路，那些淡藍色的血管突然清晰起來，“我們不是機器。“她抬頭時，晨光正落在她眼尾，“是能嚐到心疼的人。“
    掌聲像炸開的鞭炮。
    有個戴眼鏡的基因戰士衝上來，把聶霜抱得差點踉蹌：“我、我記得我媽煮過酒釀圓子！“他抹著眼淚笑，“原來甜是這種，軟乎乎的甜！“
    蘇小橘從林小滿肩頭跳下來，爪子蘸著紅湯在地上畫。
    她畫得很慢，每道弧線都帶著貓科動物特有的優雅，可等郭鐵舉著掃描儀湊近時，機械屏突然發出刺耳鳴叫。
    “這是母星的"味之律法"！“郭鐵的機械臂差點把掃描儀摔了，“他們規定殖民星球必須統一風味，連麻度辣度都要精確到小數點後三位！“
    林小滿抄起鍋鏟，在那些外星符文上狠狠劃拉。
    鍋鏟尖擦過地麵，火星混著紅湯濺起來，像在燒一張寫滿規矩的紙：“那老子現在就判它——死刑！“他轉頭衝圍觀的市民喊，“把這些符文拓印一千份，貼滿全城！
    每張下麵寫：本處允許臭豆腐和馬卡龍同桌吃飯！“
    市民們哄笑著湧上來。
    有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舉著紅油刷子跑過來：“我要在旁邊貼螺螄粉配布丁的照片！“她掏出手機，屏幕裏是兩個碗，一個飄著酸筍，一個盛著奶油，“昨天我偷偷試的，奶奶說像在吃吵架，但我覺得......“她吸了吸鼻子，“像在吃活著。“
    夜色漫上來時，火鍋大爺往主鍋裏添了把柴。
    火星竄起來，把他臉上的皺紋照得發亮。
    他蹲在鍋邊撥弄柴火，突然有塊金屬片從鍋底浮上來——是塊拇指大的晶體殘片，還沾著凝固的紅油。
    他用圍裙擦了擦，殘片裏隱約能看見電路紋路，像某種精密的心髒。
    “你沒嚐過人間，“他把殘片塞進貼身口袋，火光照得他眼眶發紅，“就敢說它腐爛？“
    郭鐵的機械臂突然亮起綠光。
    她盯著監測屏，手指在操作台上敲出急促的鼓點：“供餐網100%接入鍋底憲法！“她按下總開關，整座城市的料理機同時發出“滴“的一聲。
    林小滿爬上最近的屋頂。
    晚風卷著炊煙撲過來，有薑蔥爆鍋的香，有糖炒栗子的甜，還有股若有若無的酒味——大概是誰家偷偷煮了酒釀圓子。
    他望著萬家燈火裏升起的炊煙，突然想起爺爺臨終前說的話：“小滿啊，這世上最厲害的武器，不是刀槍，是鍋鏟。“
    “這口鍋，“他對著夜風輕聲說，“老子不光要燒，還要傳下去。“
    晨霧漫進窗戶時，李阿婆摸黑摸到智能餐盒。
    她按開盒蓋的手頓了頓——往常這時候，盒子裏該躺著方方正正的營養糊，泛著寡淡的米白色。
    可今天，盒蓋掀起的瞬間，她聞到股又辣又甜的香，像......像她年輕時偷偷在車間煮的辣條炒冰淇淋。
    “這死丫頭。“她笑著罵，可手指還是忍不住顫抖。
    窗外的晨光裏，“味裁者“的廣告牌正片片剝落，露出後麵用紅油寫的字：“鍋在，人在，煙火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