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風管的鐵皮被夜風吹得嗡嗡響，蘇小橘後頸的銀藍紋路隨著炸毛的尾巴一起顫動。
    她蹲在最高處，金瞳瞪得溜圓，爪尖在管壁刮出細碎的聲響：“本喵說了不吃特供糧！上次那個三文魚罐頭甜得發齁，還不如街角垃圾桶裏翻的金槍魚罐頭——”
    話音未落，鼻尖突然竄進焦香。
    林小滿舉著竹簽串起的魚幹，正踮腳勾她炸毛的尾巴尖。
    魚幹在月光下泛著油光，烤得酥脆的邊緣還掛著他剛撒的辣椒粉。
    “女王大人。”他故意把“女王”兩個字咬得黏糊糊的，像在嚼化開的麥芽糖，“您現在不是蹲牆根兒的街溜子，是三百多隻貓的能量中轉站。”他晃了晃魚幹，竹簽在風裏劃出細響，“您要是餓瘦了，明天阿黃的奶糕得兌水喝，三花的貓條要掰成兩半分——”
    蘇小橘的尾巴尖蔫了。
    她低頭盯著魚幹，喉結動了動，突然撲下來咬住竹簽。
    林小滿被拽得踉蹌，後腰抵在通風管的鐵架上，卻見她叼著魚幹退開兩步，耳朵尖泛紅：“……當女王還不如當街溜子。”
    “那等熬過這關，我天天陪你翻垃圾桶。”林小滿揉了揉被尾巴抽疼的肩膀，抬頭時正撞進她金瞳裏晃悠的星芒。
    銀藍紋路順著她後頸爬上耳尖，像流動的液態星光——那是母星認領程序留下的標記，也是三百隻貓的能量樞紐。
    “咳。”
    機械鍵盤的敲擊聲突然炸響。
    郭鐵盤腿坐在廢電腦前，機械臂上的齒輪轉得飛快，熒光屏的藍光映得她半邊臉發綠：“都別膩歪了。”她扯了扯掛在脖子上的扳手，“我用火鍋底料的沸騰頻率模擬了飼能輸出——麻辣牛油是120赫茲，番茄鍋是80，剛好能混在貓群的情緒波動裏。”
    “不夠。”龍清的聲音像冰錐紮進空氣。
    她不知何時展開了半人高的地脈圖，玄色絲帕裹著的指尖點在三個亮紅點上，“母星要的是‘信仰級能量’，光靠假數據撐不住。”她袖中飄出幾縷青色霧氣，在圖上凝成細小的漩渦，“這三處是城市靈眼，夜市、老茶館、流浪貓投喂點。若將溫養陣與項圈網聯結……”
    “借人間煙火氣當替代品！”林小滿突然拍了下大腿。
    他湊到地脈圖前，目光掃過標注的“南鑼鼓夜市”，嘴角咧到耳根，“燒烤攤的炭火、炸串的油香、老板娘吆喝的中氣——這些全是活的能量！”
    “喵嗚——”
    尖銳的嗚咽從腳邊炸開。
    小煤球縮成毛團，前爪在地麵瘋狂劃動，粉肉墊沾著灰，劃出歪歪扭扭的符號。
    她的瞳孔縮成細線，喉嚨裏發出不屬於地球貓的嗡鳴：“……他們聽到了……說‘第九衛’沒死夠……要驗貨……”
    林小滿的後頸瞬間起了雞皮疙瘩。
    他蹲下身，指尖剛碰到小煤球顫抖的背毛，就聽見郭鐵倒抽冷氣的聲音。
    機械發明家的額頭滲出冷汗，機械眼的數據流突然變成血紅色：“七小時後，第一顆飼能監察星將掠過城市上空。”她調出全息投影，衛星軌跡像條猩紅的蛇，“母星要實時掃描所有貓的能量值——不夠的話……”
    “會被回收。”蘇小橘突然開口。
    她不知何時跳回林小滿肩頭，尾巴輕輕纏住他手腕。
    銀藍紋路在她後頸亮起，聲音裏帶著不屬於小貓的沉鈍，“鐵須叔說過，回收就是……”
    “打住。”林小滿猛地站起身，把蘇小橘托到胸前。
    他能感覺到她心跳得很快，像揣了隻受驚的麻雀。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扯了扯皺巴巴的T恤，油漬在領口洇出塊地圖，“郭鐵，你盯著模擬程序；龍清，你去聯絡靈眼的負責人——老茶館的王爺爺，夜市的張嫂，他們都認你。”他低頭看向小煤球，伸手揉了揉她炸毛的腦袋，“你繼續聽外星廣播，有動靜立刻喊我。”
    “那你呢？”蘇小橘用爪子勾住他領口。
    林小滿咧嘴笑，露出被魚幹染黃的虎牙：“我去搞點真材實料的‘煙火氣’。”他指了指地脈圖上的夜市，“張嫂家的烤羊腰子，李叔的鐵板魷魚——得讓全城的貓，在七小時內吃飽到‘發光’。”
    夜風突然灌進通風管，卷著遠處夜市的喧鬧聲撞進來。
    林小滿聞見了，是烤辣椒的嗆香混著糖炒栗子的甜，是人間最滾燙的煙火氣。
    他摸了摸兜裏皺巴巴的便簽紙，上麵歪歪扭扭記著二十三家貓飯攤的電話——那是他這半年幫流浪貓討飯時攢下的“人脈”。
    “走了。”他衝眾人揮了揮手，轉身時蘇小橘已跳到他肩上，尾巴尖掃過他耳垂，“記得，特供糧隻給最乖的崽。”
    郭鐵的機械臂突然彈出激光筆，在他後背投出個箭頭：“往南走第三個路口，劉嬸的魚丸湯還沒收攤。”龍清的青霧纏上他手腕，在皮膚留下淡青色印記：“靈眼會護著你。”小煤球叼住他褲腳，往他掌心塞了顆帶著體溫的玻璃彈珠——是她從垃圾站翻來的“能量石”。
    林小滿推開通風管的鐵柵欄，月光潑了他滿懷。
    遠處的霓虹燈像撒了把星星，在他瞳孔裏晃啊晃。
    他摸出手機，按下第一個號碼，聽見張嫂的大嗓門炸響：“小滿？大半夜的又來討貓飯？”
    “這次不是討。”他望著天上漸亮的星子，咧嘴笑出白牙，“是借——借全城的煙火，給咱們的貓崽子們，撐個場子。”月光從通風管口漏下來，在蘇小橘腳邊投下一團毛茸茸的影子——這影子像極了她三個月前第一次從紙箱裏探出腦袋時，那副偷魚幹被抓包的饞樣。
    林小滿喉結動了動，手機屏幕在掌心燙得發疼，張嫂的大嗓門還在耳邊炸響：“要二十鍋魚頭湯？小滿你這是要給全城的貓開流水席啊！”
    “張嫂，您沒聞到外頭那股子電子味嗎？”林小滿把手機夾在肩膀和耳朵之間，另一隻手已經抄起桌上的便簽本，鋼筆在“劉嬸魚丸湯”後麵畫了個重重的感歎號，“人工智能衛星明早要掃描貓的能量值，要是掃描不夠……”他瞥了眼縮在牆角的小煤球——小姑娘還在抽抽搭搭地抖，粉肉墊上的灰都蹭到了褲腿上，“掃描不夠它們就得被外星老頭收走。”
    電話那頭突然安靜了。
    林小滿聽見鐵鍋鏟磕在不鏽鋼盆上的脆響，接著是張嫂重重的呼氣聲：“行，我這就把後廚的大鐵鍋支上。你讓隔壁李叔把魷魚須都留著，我派我家小子騎三輪去拉——對了，記得讓阿黃那崽子來守鍋，上回它偷喝魚湯把舌頭燙禿了半撮毛，這回準不敢造次。”
    “好嘞！”林小滿把手機往兜裏一塞，轉身正撞進蘇小橘的金色瞳孔裏。
    貓娘不知何時跳上了廢電腦主機，尾巴尖掃過郭鐵機械臂上的齒輪：“我要去碼頭。”她爪尖點了點地脈圖上標紅的“水產碼頭”，銀藍紋路順著手臂爬上手背，“冷凍艙第三排有剛到的馬鮫魚，冰還沒化透呢。”
    “你當自己是貓薄荷味的哆啦A夢啊？”林小滿扯了扯她後頸的軟毛，卻還是從抽屜裏摸出一頂舊棒球帽扣在她頭上——帽簷壓得低低的，剛好遮住耳尖的銀藍印記，“郭鐵給你弄的變聲器帶著沒？要是被巡邏隊的熱成像掃到貓耳……”
    “喵嗚——”蘇小橘歪頭咬住他指尖，犬齒輕輕硌了下，“本女王的影子比你藏得還嚴實。”她跳上窗台時，月光剛好漫過她後背，那團小貓影子突然晃了晃，竟真的融進了牆縫裏的陰影裏。
    “嘖，這貓崽子。”林小滿笑著搖頭，轉身正看見龍清捏訣的手頓在半空。
    玄門大師姐的青霧原本正纏著地脈圖上的“老茶館”，此時卻散成細碎的光點，落在小煤球顫抖的脊背上：“她在害怕。”龍清的聲音放得很輕，像怕驚碎了落在茶盞裏的月光，“那些雜音不是廣播，是……”
    “是催命符。”郭鐵的機械眼突然爆出一串血紅色代碼，她猛地拍了下鍵盤，全息投影裏的衛星軌跡瞬間縮短了三分之一，“還有五小時！”機械臂彈出激光筆，在牆上投出倒計時：“300：00：00”。
    紅色數字跳動的光映得她鼻尖的汗珠子發亮，“項圈改裝完成78%，需要活魚的鮮味刺激貓的唾液腺——”
    “魚的事交給蘇小橘。”林小滿抄起保溫箱往懷裏一抱，箱子裏還剩半桶剛熬好的雞肝粥，熱氣透過泡沫箱滲出來，在他下巴上凝成小水珠，“我去寵物醫院——王醫生昨天剛修好了蒸煮櫃，能同時煮二十鍋貓飯。”他指腹蹭過保溫箱上的貓爪印，那是阿黃上周偷飯時留下的，“老規矩，你倆一個管技術，一個管藏拙。”
    龍清的青霧重新纏上地脈圖，這次更緊了些，像條護崽的蛇：“城北的隱匿陣三刻鍾內布完。”她袖中飄出七枚青玉符，在半空排成北鬥形狀，“夜市的燒烤攤、老茶館的炭爐、投喂點的貓碗——每處靈眼都會吐納煙火氣，足夠把假能量裹成糖衣炮彈。”
    “糖衣？”林小滿突然笑出聲，他掏出手機翻出一張照片——是上周在夜市拍的，三花蹲在炸年糕攤前，鼻尖沾著糖霜衝鏡頭咧嘴，“外星人要是嚐過張嫂的魚丸湯，說不定還真就認這糖衣了。”
    他推開門的瞬間，夜市的喧鬧裹著油香湧進來。
    烤茄子的蒜香混著糖炒栗子的甜，在風裏攪成一團，糊在他睫毛上。
    手機突然震動，是蘇小橘發來的語音，帶著電流雜音的變聲期少年音：“碼頭搞定，三輛冷鏈車往寵物醫院去了。”接著是重物落地的悶響，和她壓著嗓子的嘟囔，“那守倉庫的大叔非說要給我塞兩盒魚罐頭，說‘給家裏小閨女的’……”
    林小滿跑得更快了。
    他衝進寵物醫院後門時，王醫生正把蒸煮櫃的門拍得哐哐響：“小滿你再晚來十分鍾，這櫃子都要被阿黃撓出火星子了！”棕毛大犬正扒著玻璃門轉圈，尾巴甩得像螺旋槳，看見他立刻撲過來，爪子搭在他腰上直哼哼——狗鼻子早嗅出了保溫箱裏的雞肝味。
    “阿黃乖。”林小滿揉了揉狗耳朵，把保溫箱往操作台上一放，“去把三花她們喊來——要所有在項圈網裏的貓，一隻都不許漏。”阿黃立刻豎起耳朵，衝窗外嗷嗚一嗓子，原本蹲在屋頂的、藏在綠化帶裏的、縮在快遞箱裏的貓們突然炸了窩，黃的、黑的、花的毛團順著圍牆、空調外機、電線杆往醫院湧，爪子刮過鐵皮屋頂的聲音像下了場急雨。
    “蒸煮櫃啟動！”郭鐵的聲音從對講機裏炸響，機械臂的遠程操控信號在天花板投下藍光，“項圈頻率調整為85赫茲——和番茄鍋的沸騰頻率同步！”
    林小滿掀開冷鏈車的篷布時，冷霧裹著海腥味撲了滿臉。
    馬鮫魚銀白的鱗片在燈光下閃著光，蘇小橘正蹲在魚堆上拆冰袋，帽簷滑到腦後，耳尖的銀藍印記在冷氣裏忽明忽暗。
    她抬頭時，嘴角沾著片魚鱗，見他盯著自己，立刻用爪子捂住嘴：“我、我嚐了塊生的，沒熟的不好吃……”
    “你啊。”林小滿笑著扯下她爪尖的冰碴，把馬鮫魚往蒸煮櫃裏倒，“等衛星掃完，給你烤三條，撒滿辣椒粉。”
    倒計時跳到“060：00：00”時，整座城市開始發亮。
    先是夜市的燒烤攤，三花叼著烤魷魚須晃悠，項圈在暮色裏閃著暖黃的光；接著是老茶館，橘貓蹲在茶桌下舔魚丸湯，項圈的光斑映在青磚上，像落了滿地星星；最後是寵物醫院，阿黃叼著雞肝粥碗衝鏡頭搖尾巴，項圈的光連成串，順著圍牆爬上電線杆，往城市各個角落蔓延。
    “檢測到能量波動！”郭鐵的機械眼突然爆出金色數據流，“頻率吻合！溫度吻合！連貓的愉悅值都……”她猛地頓住，抬頭時眼眶發紅，“它們在打呼嚕。”
    林小滿湊到監控屏前。
    畫麵裏，胖橘貓團成毛球趴在投喂點的紙箱上，項圈的光隨著呼嚕聲忽明忽暗；奶牛貓叼著魚幹追著自己的尾巴轉，項圈的光斑在地上畫出金色的圈；就連最凶的流浪貓黑虎，此刻也蜷在龍清腳邊，腦袋蹭著她的玄色裙角，項圈的光溫柔地裹住它耳朵。
    “衛星入軌！”郭鐵的手指在鍵盤上翻飛，全息投影裏的紅點正逼近城市上空，“還有三十秒！”
    龍清的青玉符突然爆發出刺目青光，整座城市的地脈圖在半空浮起，青霧裹著金色的項圈光，像團被揉碎的星子。
    林小滿聽見小煤球突然倒抽冷氣，小姑娘的瞳孔裏映著漫天星芒，卻發出不屬於人類的清越音調：“……能量值……達標……”
    “叮——”
    郭鐵的機械臂突然垂落，監控屏上的衛星軌跡突然扭曲成螺旋狀。
    她顫抖著調出截獲的信號，機械音都在發顫：“母星……母星發來訂單請求……”
    “啥？”林小滿差點被腳下的貓爪拌倒，湊到屏幕前時，瞳孔猛地收縮——全息投影裏，歪歪扭扭的外星符號正滾動播放，最後一行用貓條包裝紙的花體字寫著：“追加十噸辣味魚幹，優先地球本土配方。”
    “我就說！”林小滿一屁股坐在魚幹堆上，笑得肩膀直顫，阿黃立刻湊過來舔他手背，“外星人也得認咱地球的煙火氣！”他摸出手機給張嫂發消息，“張嫂，明兒開始你家魚丸湯得加個‘星際特供’的招牌！”
    蘇小橘不知何時跳上了醫院頂樓。
    她望著衛星墜入東海時濺起的火光，銀藍紋路順著後頸爬上耳尖，在月光下像條流動的星河。
    風掀起她的帽簷，露出耳尖那點沒被遮住的印記——那是母星認領程序留下的，也是連接兩個世界的鑰匙。
    “他們還會來的。”她輕聲說，聲音被夜風吹散，卻剛好落進林小滿的耳朵裏。
    他抬頭時，正看見她金瞳裏的星芒突然暗了暗，像被片烏雲遮住的月亮。
    後半夜，林小滿在魚幹堆上睡得正香。
    迷迷糊糊間，聽見牆上傳來細碎的刮擦聲。
    他翻了個身，看見月光裏，蘇小橘蹲在窗台上，爪尖泛著淡藍的光，正一下下劃著牆麵——水泥灰簌簌落下，露出底下一串陌生的文字，像星星連成的鎖鏈，又像某種古老的契約。
    她劃得很慢，每一筆都帶著說不出的鄭重，直到最後一個符號成型，才突然驚覺似的縮回爪子。
    月光下，那些文字微微發亮，像在等待著什麽人來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