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滿是被後頸的涼意弄醒的。
    他迷迷糊糊翻了個身，鼻尖撞進一團暖融融的貓毛裏——是蘇小橘慣常的睡相，總愛把腦袋擱在他枕頭上，尾巴卷著他手腕當暖爐。
    可此刻那尾巴繃得筆直，像根拉滿的弓弦。
    月光從窗戶斜切進來，在牆上投下兩道交疊的影子。
    一道是他自己蜷成蝦米的輪廓，另一道卻瘦長如貓，正隨著窗台上的動靜微微顫動。
    林小滿眯起眼，這才發現蘇小橘根本沒睡。
    她蹲在窗沿上，脊背弓得像座小山，爪尖泛著淡藍的光，正一下一下刮著牆皮。
    “小橘？“他輕喚一聲，聲音還帶著剛醒的啞。
    貓娘的耳朵猛地一抖，爪子“哢“地縮回去，像被燙到似的。
    牆麵上落了層細碎的水泥灰，底下露出一串銀藍色的紋路，像星星串成的鎖鏈，又像某種被風吹散的雲。
    林小滿掀開被子坐起來，阿黃從床腳的狗窩擠過來，尾巴拍得地板咚咚響——它也察覺到不對了。
    “這是...“他伸手去摸那些紋路，指尖剛碰到牆麵，紋路突然泛起微光，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麵。
    蘇小橘從窗台跳下來，爪子按在他手背上，涼得驚人：“別碰，會疼。“她的金瞳裏還浮著未褪的霧氣，額角沾著薄汗，“我夢見...有聲音在說，要把這個刻下來。“
    林小滿抽回手，從床頭櫃摸出郭鐵給他的外星語翻譯器——那玩意兒長得像個銀色的哨子，是機械師用墜毀衛星零件改的，說是能捕捉宇宙通用波段。
    他把翻譯器貼在牆麵上，齒輪轉動的輕響裏，屏幕突然跳出兩行歪歪扭扭的符號：
    【歸還】
    【歉意】
    “歸還什麽？“林小滿捏著翻譯器的手緊了緊，抬頭看蘇小橘。
    小姑娘正盯著牆麵，耳尖的銀藍紋路順著脖子往下爬，像條遊動的星河。
    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在他皮膚上壓出淺紅的月牙：“他們...不是來搶鑰匙的。“她的聲音發顫，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我想起來了...母星被更高階的文明吞了，他們帶著碎片逃，想把...想把最後的火種交給地球。“
    林小滿的呼吸頓住了。
    他想起前半夜衛星墜落時，蘇小橘說的“他們還會來的“，想起全息投影裏那行用貓條包裝紙寫的“追加十噸辣味魚幹“。
    原來不是侵略宣言，是...是難民的求救信？
    “那這些字...“
    “是契約。“蘇小橘低頭盯著自己的爪子，“用母星血脈刻的，意思是...用最後的能量換一個容身之所。“她突然撲進他懷裏，尾巴卷著他的腰，“小滿，他們沒有飛船，沒有武器，連防護罩都是用垃圾拚的。
    我能感覺到...他們怕極了。“
    林小滿的喉結動了動。
    他摸到床頭的戶口本——那是爺爺留給他的，封皮都磨得起了毛邊。
    他翻到空白頁，摸出筆在“姓名“欄寫下“蘇小橘“，“戶籍地“一欄頓了頓，鬼使神差地填了“地球·夜瞳王國“，最後在“職業“那裏畫了個火鍋和魚幹：“持鑰人兼首席吃貨。“
    “從今天起，“他把戶口本塞到蘇小橘手裏，“你是有地球戶口的貓娘了。
    他們要是來了，我給他們也辦。“
    窗外傳來金屬碰撞的脆響。
    林小滿抬頭，正看見郭鐵的機械臂從實驗室窗戶探進來，掛著塊水晶似的東西，在月光下泛著粉紫的光：“小滿！
    快來看這破衛星裏拆出來的寶貝！“
    實驗室的燈“啪“地亮起。
    郭鐵把晶體往操作台上一扔，機械臂的關節轉得哢哢響：“這玩意兒能吸收情緒，轉化成能量。
    我試了試——“她調出監控錄像，畫麵裏是個哭鼻子的小孩，晶體表麵立刻騰起金霧，“悲傷值30%，轉化電能夠亮一盞燈；剛才老張頭罵街，“畫麵切到菜市場，晶體紅光暴漲，“憤怒值80%，直接燒了我半塊電路板！“
    “所以他們把我們當電池？“郭鐵冷笑一聲，機械手指關節捏得發白，“用魚幹當誘餌，騙我們產生情緒，再吸個幹淨？“
    林小滿沒說話。
    他盯著晶體表麵流轉的光紋，突然想起前晚衛星信號裏的貓條花體字——那歪歪扭扭的筆畫，像極了阿黃第一次學叼飛盤時的笨拙。
    他伸手碰了碰晶體，指尖傳來溫溫的觸感，不像之前蘇小橘說的“疼“，倒像被曬過的貓窩。
    “不對。“他突然說，“你看這頻率。“他扯過郭鐵的平板，調出晶體的能量波動圖，“孤獨的情緒是亂碼，冷漠的是直線，隻有...“他翻到之前火鍋店的監控，畫麵裏張嫂給流浪漢端免費魚丸湯，鄰桌小孩把糖餅塞給流浪貓，晶體的光紋突然變得圓潤柔和，像朵綻開的花，“隻有真心覺得"這兒是家"的人，才能激活它。“
    郭鐵湊過來看，機械眼的紅光閃了閃：“你是說...“
    “試試掃碼支付親情。“林小滿把晶體塞進火鍋店的收款碼底座，“張嫂家的魚丸湯，加個"星際特供"的招牌——就說吃了這碗湯，外星難民也算半個夜瞳王國公民。“
    “叮——“
    實驗室的警報突然響起。
    聶霜的身影從陰影裏現出來，像片無聲的雪。
    她手裏捏著枚數據芯片，指尖凍得泛青：“執律部鎖定了三處清道夫降落點，計劃落地瞬間淨化。“她把芯片拍在操作台上，投影裏跳出幾個瘦長的影子，多肢蜷縮，眼睛像幼貓般圓溜溜的，“這是清道夫的掃描圖...和X01實驗體的基因鏈，同源率97%。“
    林小滿的手指頓在投影上。
    X01是禦獸組織最早的實驗體，蘇小橘的編號是X03——他們管這些實驗體叫“失敗品“，可此刻投影裏的清道夫，分明和蘇小橘後頸的星紋一模一樣。
    “他們不是敵人。“他說，聲音輕得像片羽毛，“是走散的家人。“
    聶霜的睫毛顫了顫。
    她伸手碰了碰晶體，冰藍色的能量從指尖滲進去，晶體突然泛起溫柔的白光——那是她上次看蘇小橘啃魚幹時，眼裏沒藏住的軟。
    “我去改淨化程序。“她轉身要走，又停在門口，“地址...發你手機了。“
    林小滿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裏，突然聽見樓下傳來掃帚掃地的聲音。
    他趴到窗邊往下看，掃街阿婆正踮著腳往公告欄貼紙，手電筒的光裏，能看見紙上歪歪扭扭寫著“外星訪客接待中心籌備會“，底下還畫了隻舉著魚幹的貓。
    阿婆抬頭時正好看見他，衝他揮了揮掃帚：“小滿！
    明兒早上八點，社區活動室！
    貓民代表說要討論外星毛孩子的疫苗問題！“
    林小滿摸著後頸笑了。
    月光透過窗戶，在牆上的外星文字上流轉，那些原本像鎖鏈的紋路，此刻竟像朵綻開的花。
    他聽見蘇小橘在身後翻戶口本的聲音，還有阿黃叼著狗餅幹撞翻垃圾桶的響動——這亂糟糟的、煙火氣的夜，大概就是所謂的“家“吧。
    窗外的星子閃了閃，像在回應什麽。
    社區活動室的折疊椅被擠得咯吱響時，林小滿正蹲在門口給阿黃係藍絲帶——這是蘇小橘非說要給外星毛孩子當見麵禮的。
    掃街阿婆舉著搪瓷缸當話筒，花白的頭發被電扇吹得翹成小辮：“都靜一靜！
    咱夜瞳社區首屆星際接待籌備會，現在開始！“
    蘇小橘蜷在林小滿肩頭，尾巴尖掃過他後頸：“他們...真的會來嗎？“她耳尖的星紋還泛著淡藍，像沾了晨露的蝴蝶。
    林小滿摸了摸她爪子上的肉墊——這是她緊張時會縮成小毛球的信號：“會的。
    就像你當初蹲在寵物醫院門口，叼著半條魚幹說"我要吃飯"那樣。“
    “首先討論第一個議題！“阿婆敲了敲缸沿，“外星人愛吃啥？
    我家樓下王大爺說要備十噸小魚幹，貓民代表舉個手？“
    牆根突然傳來“喵嗚“的抗議。
    三隻花狸貓從窗台上跳下來，最胖那隻叼著張皺巴巴的紙條——是林小滿上周寫的“禁止偷魚幹“通告。
    蘇小橘眼睛亮了：“是大白！
    上個月我給它治過跳蚤的！“
    大白把紙條甩在阿婆腳邊，前爪拍了拍旁邊的塑料碗——裏麵還粘著魚罐頭渣。
    阿婆彎腰撿起紙條，突然笑出滿臉褶子：“貓代表說了，小魚幹要帶辣味的，和蘇小橘同款！“她抬頭衝林小滿擠眼，“你上次給小橘買的香辣味，我可瞅見貨架空了半排。“
    林小滿耳尖發燙，剛要辯解，龍清從後排站了起來。
    她素白的道袍沾著星塵似的光斑——是剛才用符紙模擬外星體質時留下的。“我用玄門"觀氣符"試過了。“她指尖捏著張焦黑的符紙，“他們的靈脈像被暴雨打過的蛛網，最怕血腥氣。
    若在降落地布"慈心陣"，用人間煙火氣滋養...“她突然頓住，耳尖泛紅，“比如...火鍋的熱氣？“
    “這主意中！“郭鐵的機械臂“哐當“撞翻了椅子，她舉著塊塗滿油漆的公交牌擠過來，“我把報廢的23路公交改了！“她扯下罩著的防塵布，藍白相間的車身上歪歪扭扭寫著“地球歡迎你“，旁邊還畫了隻舉著魚幹的貓，“車底裝了情緒能量轉換器，掃碼就能領臨時飯票——“她突然咧嘴笑，“違規的話...罰掃貓砂盆！“
    活動室裏哄堂大笑。
    林小滿摸著喇叭笑出眼淚，突然手機在兜裏震動——是聶霜發來的定位，標注著“清道夫預計降落點：東海外海“。
    他猛地站起來，喇叭撞得額頭生疼：“各位！“他扯著嗓子喊，笑聲還卡在喉嚨裏，“東海海麵剛才有光斑！
    雷達顯示是...是小橘說的母星飛船！“
    蘇小橘從他肩頭彈起來，金瞳裏的星紋開始流轉。
    她爪尖按在窗玻璃上，玻璃瞬間凝出冰晶：“他們...在唱回家的歌。“她的聲音輕得像蒲公英，“和我夢裏聽到的，一模一樣。“
    郭鐵的機械眼紅光暴漲，她撲到帶來的筆記本前敲鍵盤：“能量值0.3%！
    連維持護盾的電都不夠...這哪是侵略飛船，分明是漂泊的破船！“她突然抬頭，機械臂攥得哢哢響，“小滿，我改裝的公交能當移動充電站！“
    林小滿的手心沁出薄汗。
    他摸出手機撥通張嫂的電話：“張嫂！
    火鍋店所有鴛鴦鍋提前備料，辣鍋要最香的，清湯鍋放枸杞！“他又轉向龍清，“慈心陣需要的艾草、桂花，我讓寵物醫院的小王去采！“最後看向阿婆，“阿婆，麻煩把"外星訪客接待中心"的牌子掛公交車頭——要最大號的！“
    “收到！“阿婆抄起掃帚就往外跑，“我讓菜市場老張頭現做紅綢子！“大白帶著貓群“喵“地叫成一片，跟著她往樓下衝。
    龍清指尖掐訣，三張符紙“唰“地飛向窗外：“我去東海外海布陣！“她轉身時道袍揚起，發間的木簪閃著微光，“若他們感知到善意...或許會主動靠岸。“
    聶霜的短信突然彈出：“淨化程序已改，降落點劃為安全區。“林小滿盯著屏幕，喉結動了動——那個總板著臉的冰刃戰士，此刻短信末尾多了個小貓表情，是蘇小橘偷偷教她的。
    “小滿！“郭鐵扯他袖子，“公交充好電了！“改裝後的23路公交停在樓下，車身的“地球歡迎你“在陽光下閃著漆光，車側的二維碼被擦得鋥亮。
    林小滿跳上車頭，喇叭抵在唇邊，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轉身：“小橘！“
    蘇小橘已經站在他身邊，尾巴卷著他手腕。
    她仰頭看他，金瞳裏有銀河在流動：“我來念母星語的部分。“
    林小滿深吸一口氣，按下喇叭開關。
    全城廣播的電流音“刺啦“響過，他的聲音帶著點發顫的底氣：“尊敬的星際同胞，您已進入人類貓族聯合自治特區，請遵守本地法規：禁止搶糧，禁止拆家，禁止說地球菜太淡！“
    蘇小橘的聲音接上來，像春風吹過星軌：“歡迎回家，迷路的孩子。“
    東海海麵突然泛起銀光。
    郭鐵的機械眼鎖定那片光斑，屏幕上的能量條開始緩緩爬升——不是攻擊波，是...是某種帶著暖意的共振。
    “他們在回應。“蘇小橘的爪子按在胸口，後頸的星紋亮得刺眼，“這是母星的"歸巢曲"。“
    林小滿望著遠處波光粼粼的海麵，看見有個梭形的影子正破開浪花。
    它的外殼坑坑窪窪，像被隕石砸過千百次，卻在每道傷痕裏嵌著細碎的星光——那是用最笨拙的方式，拚起來的“家“的形狀。
    “各單位注意！“他對著喇叭喊，聲音裏的顫音變成了笑，“啟動"家宴計劃"——所有火鍋店，準備鴛鴦鍋！“
    蘇小橘躍上公交頂，金瞳裏的星紋連成完整的圓環。
    她張開雙臂，母星語的聲波隨著海風擴散：“這裏有熱湯，有魚幹，有願意給你們擦眼淚的...家人。“
    梭形飛船的艙門，開始緩緩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