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玄月下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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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身邊的丫頭自然也是好看的,像秋水,這個從小相伴的丫頭,眼睛最好看,睛若秋水,皮膚也水靈,這樣一副好姿容,臉上卻落了一道疤。
    後來,她才知道,秋水被賣到了花柳巷,老鴇讓她接客,她不願,自己在臉上烙了一道印,因破相,之後便做著粗使活計。
    江念攙著她的手,進了江府。
    “雲娘呢?”
    “婢子已經給她安排好了住處。”
    江念看向府園,恢複到從前的樣子,好像那一場凶惡的抄家是一場夢,夢中帶走了許多人,包括她的雙親。
    園子裏有從前在江家當值的老人,亦有新進的人,年長的老仆們見了江念,無不掩袖拭淚,上前喚她一聲大姐兒。
    她亦頷首回應。
    江念並沒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另一方院落,走至院首下,往裏盼看一眼,院中景色幽玄。
    一麵牆上攀爬了藤蔓,在那牆前有花圃,用大石圍壘成一個不規則的形,裏麵的花兒枯敗了,隻留有殘根。
    夏日,父親喜在院中鋪紙作畫,照著真實的花樣畫花,母親便坐在院中的綠蔭裏搖扇納涼。
    江念收回眼,走進院內,捉裙登上台階,推開一扇房門,此時天光已暗,屋內光影晦暝。
    “你在外麵等著。”江念說道。
    秋水應是,她不知她家娘子經曆了什麽,她也探問過,可是無人知曉,她以為自己以後會在花柳巷老死,直到阿郎派人找到她,她又回了江府,再之後娘子也回了。
    江念在父母的屋裏坐了一會兒,出來時輕輕掩上房門,然後同秋水回了自己院子。
    一路回京,先去了皇宮,及至這會兒她才鬆閑下來。
    秋水知道娘子喜潔,她是打小跟在她身邊之人,不用吩咐,便知要做什麽,於是讓下人備來熱水,為她盥沐。
    洗畢後,出了沐間。
    “婢子讓灶房上些飯菜?”
    江念點了點頭,適才在宮裏沒怎麽吃,這會兒真有些餓了。
    秋水照從前那樣,在她身邊布讓菜食,屋子裏很安靜,院子裏也很安靜,下人們都是極守規矩的。
    江念抬眼看向院中,一陣涼風刮來,窗扇“啪”地晃打著。
    “秋月,去把窗子關了。”
    “娘子你怎的把婢子的名字也叫錯了。”秋水笑說著,前去關了窗戶。
    江念無心地笑了一聲。
    用罷飯後,她便早早睡下了,卻並未睡著,屋裏點了一盞微火,秋水歇在隔斷處。
    有腳步聲從院外走來,接著響起江軻的聲音。
    “我姐歇息了?”
    院中的仆從應是,又聽他說道:“你們好生伺候著。”然後便走了。
    江念睜開眼,腦子裏蕩著呼延吉的那句話,分釵斷帶恩情絕,雲水殊途再不見。
    恩情絕,不複見……
    直到三更,秋水仍聽到裏間榻上翻動的窸窣聲,伴著女子輕幽的歎息。
    次日一早,秋水起身,披了一件外衫往裏間探看,見床帳掩著,隱隱透著一個睡臥的影,心道,娘子昨兒半夜才睡去,她手腳需輕些,莫要驚擾了她。
    “秋水。”紗帳中傳來輕喚。
    秋水忙係了衣帶,走到榻邊:“娘子醒了?可是要起身?”
    “你端杯熱茶來與我喝。”
    “是。”
    秋水走到門邊,推開門,朝外叫了一壺熱水,倒了一盞,然後走回榻邊打起半邊帳幔,正要把茶水遞上,卻發現她家娘子仍躺睡著,隻見其雙頰泛紅,唇瓣幹著,紅得不正常,忙把手中杯盞放下,探手到她額上。
    “呀!怎的這樣燙!”
    於是走到屋外讓人去請大夫。
    江軻聽說,趕了過來,秋水把床帳打下,江軻不方便近前,隻是立在外間,問道:“大夫還沒來?”
    “已叫人去喚了,應該馬上能到。”
    正說著,下人們引了大夫前來,上前診看一番,說是寒鬱化熱,寒邪伏於體內,阻礙氣血運行,鬱積日久化為熱邪,引起熱症。
    大夫開了方子,又囑咐了幾句,然後領取銀子,走了。
    江軻守在屋子的外間不敢離開,心裏一麵擔心江念的病況,又一麵記著還要入宮上值。
    “軻兒。”江念喚了一聲。
    “阿姐,我在。”
    “不必在這裏守著,忙你的事去。”江念的聲音有些虛弱。
    江軻遲疑不定,江念又道:“你在這裏守著也無用,阿姐沒事,不過一點小風寒,吃了藥,睡一覺就好,去罷。”
    “那我早些回來。”
    江念“嗯”著應了。
    江軻走之前又對下人們交代幾句,這才去了,過了一會兒,雲娘也來了,好一番關心,怕擾到她也沒久坐。
    灶房熬煮好藥,端了來,秋水扶江念坐起身,然後接過湯藥,喂她喝下。
    “我帶回的那個包袱呢?”江念問道。
    “照娘子的吩咐把裏麵的衣物都拿出來晾洗了。”秋水說完,看了江念一眼,那裏麵是幾套小兒的衣衫,細軟的麵料很是精貴華奢。
    江念點了點頭,吃完藥後又睡下了。
    這一病就是三日,期間李恒來過,帶了幾名太醫來給她看診。
    隔著床紗他關心她的病況,她因著身體虛弱,應付了幾句,不太願意說話,李恒見她疲累嗜睡,把太醫留下,離開了,說是過兩日再來看她。
    好在江念身體底子不錯,病上幾日漸漸開始好轉。
    這日,江念正吃著朝食,院子裏聽到呼啦啦的叩拜聲,便知是李恒來了,於是放下碗筷,看向門外。
    李恒進入屋中,徑自坐到江念對麵,往她臉上望了一眼。
    “今日氣色瞧著倒好些了。”
    自打得知她染病,李恒日日抽時間來江府,她歇在榻上,不便見人,他就坐在外間,同她閑說幾句,然後再離開。
    “勞阿兄關心。”江念微笑回應。
    李恒看了一眼桌上的飯菜,對下人吩咐道:“再添一副碗筷來。”然後轉頭看向江念,“宮裏的飯食不合胃口,到你這裏蹭美食來了。”
    江念掃了一眼桌上的飯菜,笑出聲,因她才病愈,灶房隻做了幾碟子清淡的鮮蔬,另配一小碟鹹菜,這些菜怎麽也稱不上美食。
    “終於見你笑了。”李恒說道。
    江念問道:“之前沒笑?”
    “隻有這會兒才是真的笑。”李恒拿起碗筷,也不讓人布菜,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阿兄真有些不一樣了。”
    李恒咽下嘴裏的飯食,臉帶笑意:“念兒這是又要說我老了?”
    “不是,阿兄從前不這樣。”江念說道。
    “哦?從前我是哪樣?”
    江念想了想,說道:“若是從前,阿兄見我用飯,必會說‘念兒慢食,我去院中等你’,在我心裏,阿兄一直是鬆風水月般不似凡塵之人,站得太高,立得太遠,可這會兒嘛……有些煙火氣了。”
    李恒看向江念,說道:“是麽?念兒可還記得你十歲那年隨老師來太子府發生的事情?”
    “如何不記得。”
    那年,那日,太子府宴客,江太傅帶著十歲的江念赴宴,那時的江念稚氣未脫,紮著雙環髻,髻上係著綾帶,脖上戴著赤金瓔珞圈,嵌寶掛玉鈴。
    上身著海棠紅緙絲小襖,襟緣滾出兩指寬的雪銀貂毛,簇著她一張玉團似的小臉,好看得像是菩薩坐下的玉女,帶著嬌憨之態。
    那一年,江念剛滿十歲,李恒長她三歲。
    趁著開宴,她支開侍從離了席麵,偷跑到後園。
    此時已是天黑,園子裏雖然掛起了燈籠,可那燈光卻並不明目,山石樹木影影綽綽,隻能觀得大概形狀,樹叢矮木裏野蟲亂鳴。
    江念沿著小徑走著,不時彎下腰,往草木間探看,低頭彎腰找著什麽。
    此時已入暝色,園中亮起了燈,假山上的涼亭裏坐著一人,把她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裏。
    “小丫頭,你在做什麽?”
    江念正聚著精神低頭找東西,聽到這突兀的一聲,嚇得一激靈,張目四顧。
    “這裏。”接著響起溫和的笑聲。
    江念循聲看去,就見到玄月下立著一人,少年身姿修長,眉眼溫潤地看著她。
    “是念兒?”少年問道。
    江念揚起小巧的下巴:“你認得我?”
    “老師經常在我麵前說起你。”李恒說道。
    江念仰著腦袋說道:“原來是太子殿下,你立得太高了,同你說話真累。”說著撫了撫自己的頸脖。
    “那你上來。”李恒招了招手,他知道這是個頂頑皮的丫頭。
    “不了,我不上去,我是大姑娘,咱們還是遠著些。”江念說罷,繼續低頭找尋。
    李恒聽了這話,很想發笑,可禮教告訴他,不可取笑別人,於是忍下,從假山走了下來,走到江念身邊。
    “你找什麽,我幫你找。”
    江念弓著腰,扒開小徑邊的枝葉,一雙眼往草木間探看,嘴裏還“嘬嘬”著。
    “我來時見著一隻白毛狗兒,往這園子來,殿下可見了?”
    李恒笑了笑,說道:“那是我養的追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