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番外10:他未過門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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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府,天色漸暗,院裏掛上燈籠。
    屋子裏亮著燭,阿史苓看著一桌的飯菜,已經沒了熱氣。
    大丫頭珍珠往她家主子麵上睨一眼,那臉色比這一桌子飯菜還冷。
    “主子,要不別等了,先用飯罷,飯菜涼……”
    “飯菜已經涼了。”阿史苓截說著,將筷箸拿起,又再次放下,“大人還在那院子?”
    “是。”珍珠低下聲。
    就在前些時,府裏來了一位女子,名阿塔,是家主帶入府中的,苓姑問大人,那女子是什麽人,為何要帶入府中,大人沒有立刻給出回答,緩了一日才知曉,那名叫阿塔的女子是他未過門的妻子。
    珍珠印象很深,苓姑得知後半晌沒有說話,愣在那裏眼睛發滯,再之後大人將屋子裏所有的人打發了出去。
    房門閉上,苓姑的性子,作為貼身丫鬟的珍珠再清楚不過,因擔心鬧出大動靜,便一直守望在屋外,不敢離開。
    她聽到他們的爭執,甚至有“哢啦”瓷器碎在地上的聲音。
    當然,不用看,她也知道砸這瓷器的人是苓姑。
    兩人爭論的聲音裏,一直是苓姑的聲音壓著大人的聲音,大人根本說不上三兩句,苓姑一連串的質問將大人剛組織好的話語給衝得七零八落。
    夷越上至朝堂眾臣,下至民間百姓,誰人不知崔大人能言善辯,專於辭令。
    卻不知,她家大人在她家阿姑麵前如此口拙舌夯,苓姑劈裏啪啦一通說,大人隻能從旁默聽著,等她說完了,他才同她講理,房門再次開啟,苓姑的氣也消了,兩人和好如初。
    然而這次不一樣。
    珍珠從未見他二人鬧得像這一回這樣凶狠,最後,幾乎聽不到大人說話,而苓姑也不再怨怪,隻是嗚咽抽泣,再後來,沒有和好如初,大人從屋裏出來,默著臉去了書房。
    那位叫阿塔的女子來了崔府後,很少出院子,大人回了府後會過去一趟,打發掉院中的下人,在那院中待上一會兒。
    阿史苓看了一眼桌上的飯菜,淡淡說道:“把菜撤了。”
    “好歹吃一些……”
    “撤了。”阿史苓起身,往裏間走去。
    珍珠隻好招下人進來,將桌麵清了,誰知下人們剛把飯菜端出房門,大人就進了院子。
    下人們隻好又把飯菜重新擺上桌。
    崔致遠讓下人們退下,坐到桌邊,看了一眼盤中的菜饌,於是端起碗筷,故意揚聲:“今兒的飯菜好,這盤脆藕丁拌得好,香!”
    說著轉頭問一旁的珍珠:“我記得你家阿姑最愛辣油涼拌藕丁。”
    “是,若有辣油涼拌藕丁,苓姑能多吃一碗哩!”珍珠說道。
    崔致遠點了點頭,說道:“天氣熱,這道菜確實開胃。”
    說著拈了一粒白蓮藕送入嘴裏,慢慢咀嚼,齒間發出鮮脆響。
    珍珠在一旁看著,心道,大人不喜辣,近兩年為著苓姑,卻開始學著食辣。
    “不錯,不錯,辣油香且不說,關鍵是這個食材難得的新鮮,快去,把你家主兒叫起來吃,怎的這樣早就躺榻上了。”崔致遠把眼往裏間探看,視線卻被屏風隔擋住。
    珍珠應著往裏去,去了不一會兒,又返回桌邊,無聲地對崔致遠搖了搖頭。
    崔致遠擺擺手,珍珠會意,退出了屋室。
    待房門掩上,崔致遠從桌邊起身,往裏走去,繞過屏風,就見阿史苓歪在榻上,半張臉掩在衣袖下。
    於是近前,坐於榻沿,將她臉上的衣袖揭起。
    阿史苓本想背過身,饞人的香氣縈繞於鼻息間,唇上被一涼物碰了碰,接著就聽到崔致遠的聲音。
    “嚐一嚐。”
    阿史苓閉著眼,朱唇輕啟,勾人生津的小食粒進到嘴裏,鮮、涼、辣,接著輕咬起來,眼睛仍是閉著,不願看他。
    “別以為這樣我就不氣了。”
    崔致遠笑道:“縱使氣惱也要用飯,你生我的氣,卻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做懲罰。”
    阿史苓背過身,悶聲道:“你怎的知道我未用飯,我已用過飯食,這才讓人把飯菜撤下,誰會為你傷身。”
    崔致遠俯身,探手到她肚腹上,摸了摸,煞有介事地“嗯”了聲:“這樣平,不像用過飯食。”
    那些飯菜動也未動,他隻看一眼就知她並沒動筷。
    阿史苓“啪啪”兩下,把他的手打開:“我吃得少。”
    “快,起身,陪我再吃一點。”
    阿史苓被崔致遠扶起,不情願地隨他走到外間,兩人對坐下,執筷開始用飯。
    “阿塔她……”
    崔致遠剛一開口,阿史苓拈菜的筷箸停在半空:“好好吃頓飯不行?非得這會兒提這麽個人?”
    崔致遠點了點頭:“好,不說了,先用飯。”
    這一頓飯吃得很安靜,隻有輕輕碗筷磕碰的細響,和幾不可聞的吞咽聲。
    待二人用罷飯,下人進來清桌,之後崔致遠提議道:“才吃了飯,去園子裏走走?”
    阿史苓知道他有話說,自從他把人領進府的這幾日,她沒給他解釋的機會。
    她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出了屋門,崔致遠隨在她的身後,往內園行去。
    此時,夜色漸深,白日的燥熱褪去,涼氣從周圍的花植間一點點滲出,風一來,清涼漸生。
    蔓草間野蟲鳴唱,偶爾響起回巢鳥兒的嘰啾聲。
    “不是有話說麽,走了這一路,又閉嘴不言。”阿史苓說道。
    “阿塔是我父母在世之時定下的一門親……”
    崔致遠話未說完,阿史苓打斷道:“所以你就把人帶回府。”
    “那我把她放在外麵,你願意?待你發現有她這麽個人,我更解釋不清楚,不過你若真同意,我明日就把她安置在外麵。”
    阿史苓走路的步調有些趕,因她本就帶著火氣,這會兒聽崔致遠一說,腳下一停,側頭瞪向他。
    “什麽叫你更解釋不清,你把這麽個人安置在外麵,還想怎麽解釋?又能怎麽解釋,好,你現在把人領回府,難不成我還得讚你一聲做得好?”
    崔致遠把眉頭蹙起,半晌不言語,看著對麵的妻子,什麽也不想說了,從他二人成親到現在,事事都是他退讓,不管對錯,她在他麵前永遠那麽的趾高氣昂。
    這一次,他不想遷就。
    阿史苓梗著脖,有些吃不準崔致遠在想什麽,看得出來他生氣了。
    他生氣時同別人不一樣,沒有高嚷的腔音,隻有默然無聲,還有微抿的嘴角。
    因他的唇瓣略薄,抿起時,嘴角會有平平的弧度,那是他氣惱時標誌性的表情。
    就在阿史苓發怔時,崔致遠涼涼地笑了聲:“你這樣的脾性,我何苦來呢,明日就把她送出府,你眼不見為淨。”
    說罷也不往前走了,掉轉身就要離開,卻被阿史苓從後追上,拉住他的衣袖。
    “打得好算盤,把人送出府再置辦個宅院,以後你二人就在外快活?這樣就不用分神應付我了,是也不是?”阿史苓咬著唇,眼眶微濕,不過她不許自己在他麵前哭出來,她沒錯,錯的是他,“到底是我眼不見為淨,還是你眼不見為淨?分明是你不想見我,日日不見我才好。”
    崔致遠先是瞥了眼她扯自己衣袖的手,再垂下頭想了想,複抬頭說道:“能不能聽我把話說完?”
    他見她貝齒咬著下唇,一臉的倔樣,說道:“那會兒我父母在老家有些薄產,我同她也常常玩在一處,兩家大人見我們玩得好,就說不如‘割衫襟’做親家。”
    阿史苓撇了撇嘴:“所以是青梅竹馬嘍?”
    崔致遠並不否認:“是,可以這樣說。”接著又道:“她家裏窮,我家哪日若是燒了好飯好菜,母親會讓我盛一小缽送到她家去。”
    阿史苓同崔致遠並肩緩行於花徑,聽他述著過往,他的語調並不急,咬字很清晰,好像一直如此。
    而她正好相反,急躁起來就跟屁股後點了火似的,不想聽別人說話,一味把自己的想法塞到對方的腦殼中。
    在阿史苓的印象裏,崔致遠是個溫吞性兒。
    然而她沒見過他往赴東境遊說時的場景,哪怕目中無人的朵阿赤在他麵前也討不到便宜,崔致遠的嘴就是最利的刀,不給人疼的反應,一開口直切要害。
    可在阿史苓麵前,那唇舌沒了武裝,還原本色。
    兩人就這麽走著,她聽他說著家鄉,說著家鄉的人,然後聲音戛然而止,停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道:“後來,我父母因為一場意外走了。”
    “他們走的時候,我已有十多歲,給他們辦了喪,又在鄉裏守了一年,因父母不在了,便想著出門闖一闖,於是把家中銀錢帶上,離了家門。”
    這是阿史苓頭一次聽他說從前,之前兩人閑來無事時,她有問過他,總被他幾句話捎帶過去。
    “所以你去了徽城?”
    崔致遠搖頭道:“那時身上還有積蓄,便在外遊曆了一圈,開了眼界,最後落腳在徽城,用手頭剩下的錢在桂花巷置了一個小院。”
    阿史苓猜測他遊轉了一圈後,遊曆途中的所見所聞促使他決心入仕,這才傾盡手裏的錢財在徽城買了一方小院。
    不選擇落腳京都,而選第二都城徽城,多半是手裏的餘錢不足以支撐他在京都討生活。
    “然後呢?”阿史苓問道,竟忘了一開始問話的目的。
    崔致遠苦笑一聲:“然後就開始倒黴。”
    阿史苓先是一怔,接著撲哧笑出聲,笑過後發現話題跑偏,趕緊肅下臉,“誰要聽這些,別想糊弄。”
    崔致遠歎了一息,說道:“你看你急得……”
    阿史苓轉過身,擋在崔致遠身前,截停他的腳步:“你說我為什麽急?”
    “夫人莫急,為夫隻說一句,對她,並無迎娶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