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的晨霧如紗幔般籠罩著運河，貢多拉船夫的歌聲從遠處飄來，忽近忽遠。艾德琳站在小橋頂端，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頸間的吊墜。三天前抵達這座水城後，她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在召喚它——不是視覺上的，而是一種近乎聲音的波動，從水下深處傳來。
    “又感覺到了？“盧卡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伴隨著熟悉的皮革和金屬氣息。他今天穿著深藍色外套，戴著半截麵具——狂歡節雖已過去，但許多威尼斯人仍習慣性地戴著麵具出門。這為他們提供了完美的偽裝。
    艾德琳點頭，視線沒有離開渾濁的運河水麵：“比昨天更強烈，就像有人在用光之語呼喚它。“
    盧卡斯的手輕輕搭上她的肩膀。自從羅馬的地下逃亡後，他們之間的觸碰總是伴隨著微妙的電流——不隻是情感上的，更是那種血脈共享帶來的物理反應。有時艾德琳會突然通過盧卡斯的眼睛看到自己，而盧卡斯則坦言能偶爾感知到她周圍的光線波動。
    “馬塞勒斯的信上說沉沒教堂在聖喬治馬焦雷島附近，“盧卡斯壓低聲音，“但整個區域都被真理之眼監視著。“
    艾德琳轉身，突然一陣眩暈——她又看到了不屬於自己的視野：一個賣水果的攤販正假裝整理貨物，實則監視著他們。這不是她的角度能看到的。
    “橙子攤，“她小聲說。
    盧卡斯微不可察地點頭：“從旅店出來就跟著我們。“他挽起她的手臂，裝作親密交談的樣子，“今晚有辦法。馬塞勒斯安排了一條船。“
    回“鵜鶘之翼“旅店的路上，艾德琳注意到盧卡斯的步伐比平時慢。有幾次，當陽光以特定角度照射時，他的右手看起來幾乎是半透明的。這是過度使用金色血脈的代價——馬塞勒斯警告說如果不找到抑製方法，盧卡斯可能會完全轉化為沒有實體的“金色幽靈“。
    旅店房間狹小但整潔，窗戶正對著一條僻靜的小運河。艾德琳剛關上門，盧卡斯就踉蹌了一下，不得不扶住床柱。
    “讓我看看，“她命令道，幫他脫下外套。
    盧卡斯的右臂從肘部以下已經變得像半透明的琥珀，骨骼和血管在金色皮膚下若隱若現。觸摸時，溫度比正常體溫高得多。
    “擴散了，“艾德琳努力保持聲音平穩，但指尖的顫抖出賣了她，“比昨天又向肩膀靠近了一英寸。“
    盧卡斯嚐試握拳，半透明的手指勉強服從：“還能用。足夠握劍和劃船。“他抬頭看她，嘴角掛著那個讓她心碎的微笑，“別那種表情，藝術家小姐。我們找到"影之心"就能解決這個問題。“
    “如果它真的如傳說中那樣能平衡光與影的力量，“艾德琳從行囊中取出馬塞勒斯給的小瓶，倒出幾滴粘稠的銀色液體塗在盧卡斯手臂上。這是樞機主教從梵蒂岡秘密檔案中找到的古老配方，暫時能減緩透明化。
    液體接觸皮膚的瞬間發出嘶嘶聲，盧卡斯咬緊牙關忍住**。艾德琳通過血脈共享感受到一陣尖銳的疼痛，但隨即是舒緩的涼意。奇怪的是，這次她還能“看到“一些片段——一個石室，七盞燈，一個穿白袍的老人說著“生命之泉“......
    “你看到了嗎？“她急促地問。
    盧卡斯點頭，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比以前更清晰，像是記憶的回聲。“
    夜幕降臨後，他們按照計劃溜出旅店後門。一條沒有標記的小船等在運河暗處，船夫是個戴鷹嘴麵具的瘦小男子，一言不發地遞給他們兩個麵具——一個是精致的白鴿，另一個是凶猛的狼。
    “馬塞勒斯大人向你們問好，“船夫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如老鴉，“今晚潮水最低，是尋找沉沒教堂的最佳時機。“
    小船無聲地滑過錯綜複雜的水道，避開主要運河和巡邏船。月光被雲層遮蔽，隻有零星的火把照亮前方的路。艾德琳的吊墜隨著接近目的地而越來越熱，藍光透過衣料隱約可見。
    “那裏，“船夫突然指向一片看似普通的水麵，“教堂尖頂就在水下約二十英尺。退潮時，有經驗的潛水者能摸到它。“
    盧卡斯檢查了準備好的潛水裝備——兩個皮製氣囊和幾段繩子：“你確定要親自下去？我可以——“
    “需要光之守護者激活聖物，“艾德琳已經脫掉外衣，露出貼身的亞麻襯衣和馬褲，“而且我能感覺到它在呼喚我。“
    船夫遞給她一個特製的玻璃球體，內部裝有發光藻類：“打破它就能提供短暫照明。小心水流和真理之眼的潛水者——他們在這片水域巡邏。“
    艾德琳將繩子係在腰間，另一頭交給盧卡斯。深吸一口氣後，她滑入漆黑的水中。
    鹹澀的海水立刻包圍了她。吊墜的藍光在水下形成一條模糊的光路，指引她下潛。壓力擠壓著耳膜，她不得不幾次停下來平衡。大約下潛了十五英尺，她的腳突然碰到了什麽堅硬的東西——石雕！
    她摸索著，辨認出一個天使雕像的輪廓，然後是斷裂的圓柱和拱門。這裏確實曾經是一座教堂。玻璃球在她手中碎裂，發光藻類四散開來，照亮了一小片區域。眼前的景象令人驚歎——水下的教堂廢墟保存完好，彩繪玻璃窗雖然破碎，但圖案仍依稀可辨。
    吊墜突然劇烈震動，拉扯著她向教堂深處遊去。穿過一道拱門後，艾德琳看到了它：祭壇上放著一個漆黑的匣子，表麵刻著與她吊墜相似的紋路，但圖案不是金雀花，而是一顆被荊棘環繞的心。
    “影之心“。
    她伸手去拿，突然一陣強烈的水流襲來。轉身看到三個穿潛水裝備的人正從不同方向逼近，手中拿著魚叉和水下弩箭！真理之眼的守衛！
    艾德琳拚命遊向匣子，但最快的守衛已經近在咫尺。魚叉擦過她的手臂，血絲在水中飄散。就在第二支魚叉即將命中時，一個金色的身影如閃電般切入水中——盧卡斯！
    盡管手臂半透明，他在水中移動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金色血液從指尖延伸，在水中形成發光的軌跡，迷惑了追兵。艾德琳趁機抓起匣子，盧卡斯則割斷了她腰間的繩子，示意她向另一個方向遊。
    他們穿過一係列坍塌的走廊，甩開了追兵，但氧氣也快耗盡。就在艾德琳肺部灼痛難忍時，盧卡斯指向頭頂——一個氣泡不斷擴大的地方。他們奮力上浮，衝破水麵，發現自己在一個半淹沒的地下室，空氣來自某個與外界相連的裂縫。
    “聖馬可的胡子啊，“盧卡斯喘息著爬上僅存的一小塊幹地，“你的傷？“
    艾德琳檢查手臂：“隻是皮肉傷。“她更關心那個黑匣子，“看這個。“
    匣子沒有明顯的鎖或開口，但當她將吊墜貼近時，匣子表麵的紋路亮起微弱的銀光。一個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在空氣中振動：“光與影......一體兩麵......“
    “需要特定條件才能打開，“盧卡斯研究著匣子，“像吊墜需要陽光一樣。“
    外麵傳來船槳拍水聲和喊叫聲。追兵沒有放棄搜索。盧卡斯拉著艾德琳躲到一根倒塌的石柱後麵：“我們得另找路出去。“
    艾德琳閉上眼睛，嚐試通過血脈共享感知周圍環境。奇妙的是，這次她不僅看到了盧卡斯的視野，還能“感知“到附近牆壁後的空間——一條通往相鄰建築的隧道！
    “這邊，“她引導盧卡斯穿過一個幾乎被水完全淹沒的拱門，兩人不得不屏息潛泳幾米才到達另一側。
    隧道通向一座廢棄的宮殿地下室。爬出水麵後，兩人精疲力竭地癱倒在地。盧卡斯的透明化已經蔓延到肩膀，但他似乎顧不上這個，全神貫注地研究黑匣子。
    “看這些紋路，“他指向匣子邊緣的刻痕，“像不像威尼斯地圖？“
    艾德琳湊近觀察，突然一陣眩暈——又一段陌生記憶湧入腦海：一個年輕女子在黃昏的威尼斯屋頂上奔跑，手中緊握黑匣子，身後是穿黑袍的追兵......女子最終將匣子藏在一個特定地點，然後......
    記憶突然中斷。艾德琳喘息著回到現實，發現盧卡斯也經曆了同樣的幻象。
    “那是影之心的上一個守護者？“她猜測道。
    盧卡斯點頭：“記憶儲存在聖物中，就像你的吊墜記錄光之語一樣。“他站起身，“我知道那個地方。總督府附近的舊鍾樓。“
    趁著天還沒亮，兩人悄悄穿過威尼斯的後巷和屋頂。盧卡斯的狀態越來越糟，右半身幾乎完全透明，但他堅持帶路。黎明前的微光中，他們終於到達那座半廢棄的鍾樓。
    頂層的小房間積滿灰塵，但一麵牆上的磚塊明顯有被移動過的痕跡。艾德琳小心地撬開那些磚，露出一個隱藏的壁龕——裏麵是一麵精致的銀鏡，邊緣刻著與黑匣子相配的紋路。
    “鑰匙！“她激動地拿起鏡子。
    當銀鏡接近黑匣子時，兩者同時發光。匣子緩緩打開，露出裏麵的聖物——一顆漆黑如午夜的心形寶石，中央卻閃爍著星辰般的光芒。艾德琳小心地拿起它，瞬間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擊倒在地！
    無數畫麵如洪水般湧入她的意識：遠古的祭司們在巨石陣操縱光影......亞曆山大圖書館的地下密室.......聖殿騎士在耶路撒冷發現的秘密......所有的畫麵都圍繞著七個聖物和它們守護的終極真理——人類不是上帝唯一的造物，在更早的紀元，曾有掌握光之語的先民。
    “艾德琳！“盧卡斯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他半透明的身體跪在她身邊，眼中充滿擔憂。
    “我看到了......太多了......“她喘息著說，同時注意到盧卡斯的狀態，“天啊，你的身體！“
    陽光正從窗戶射入，照在盧卡斯身上。他的右半身已經完全透明，左半身也開始變得半透明。更可怕的是，他看起來正在消散——像晨霧一樣變得稀薄。
    “影之心能平衡光與影。““盧卡斯艱難地說，聲音也開始飄忽，“也許......““
    艾德琳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她將黑色寶石貼在盧卡斯透明的胸口，同時把自己的吊墜壓在上麵。光之瞳的藍光與影之心的銀芒交織，形成一個旋轉的光球將兩人包裹。
    痛苦和愉悅同時席卷艾德琳的感官。她看到盧卡斯的記憶——童年的修道院、第一次殺人後的顫抖、在諾曼底城堡初見她的驚豔......而她也知道盧卡斯正看著她的記憶——母親早逝的悲痛、父親教導玻璃彩繪的耐心、獨自在魯昂打拚的孤獨......
    最私密的心靈角落向彼此敞開，沒有秘密，沒有掩飾。這種赤裸比任何肉體接觸都更令人戰栗。
    光球漸漸消散。艾德琳睜開眼睛，看到盧卡斯的身體恢複了實體，雖然右臂仍有些透明，但已經穩定下來。影之心則變成了半透明，內部的光點排列成新的圖案。
    “平衡了。“盧卡斯輕聲說，手指輕觸她的臉頰，“你看到了全部？“
    艾德琳點頭，臉頰發燙。她知道盧卡斯現在完全了解她的感受，包括那些她從未說出口的。
    外麵突然傳來急促的鍾聲和喊叫聲。兩人警覺地起身，從窗戶看到一隊黑衣人在街上挨家搜查。
    “真理之眼，“盧卡斯抓起影之心和鏡子，“我們得——“
    他的話被一陣劇痛打斷。不是來自他自己，而是艾德琳突然感受到的——她的肩膀傷口處傳來灼燒般的疼痛，但這不是她的傷！這是......
    “戈弗雷，“她突然明白，“他體內有吊墜的碎片，我們之間也建立了某種聯係！“
    盧卡斯皺眉：“他在附近。而且受傷了。“
    兩人迅速收拾好東西，從鍾樓另一側的排水管爬下。艾德琳的新感知力指引他們穿過一條隱蔽的小路，避開主要街道。就在他們即將到達安全屋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巷口踉蹌走出——戈弗雷！
    他比上次見麵更加憔悴，胸口纏著滲血的繃帶，眼中卻閃爍著奇異的光芒。看到艾德琳和盧卡斯，他沒有拔劍，而是舉起顫抖的手。
    “表妹，““聲音嘶啞破碎，“它在我腦海裏......你的記憶......你的......“
    艾德琳震驚地發現，戈弗雷的左眼現在呈現出與她相似的金綠色，而右眼仍是原本的暗褐色。吊墜的碎片似乎正在改變他，就像影之心改變了他們。
    “戈弗雷，“她小心地向前一步，盧卡斯立刻警戒地跟上，“你看到了什麽？“
    “謊言。“戈弗雷抓著自己的頭發，“教會、真理之眼都是謊言。光之語才是......“他突然痛苦地彎下腰，“他們在我身體裏放了東西，阻止我看清......““
    一聲十字弓弦響，戈弗雷胸口突然多出一支弩箭。他睜大眼睛，低頭看著傷口，然後轉向箭射來的方向：“雷納爾......你......害怕我知道真相。“
    遠處的屋頂上，一個穿紅袍的身影迅速消失。戈弗雷跪倒在地，艾德琳不顧盧卡斯的阻攔衝上前扶住他。
    “為什麽救我？““戈弗雷喘息著，血液從嘴角溢出，“我追殺你這麽多年。“
    艾德琳沒有回答，隻是將影之心貼近他的傷口。什麽也沒發生。戈弗雷苦笑：“太遲了，表妹。聽著，下一個聖物在亞曆山大圖書館的廢墟。“
    他的身體突然痙攣，左眼金光大盛：“小心雷納爾！他不是最終......幕後是......““
    話未說完，戈弗雷的頭垂了下去。艾德琳感到一陣莫名的悲痛——這個追殺了她大半生的男人，在最後時刻似乎找回了某種人性。
    盧卡斯輕輕拉她起來：“我們得走了，他的同夥很快就會來。“
    回到安全屋，艾德琳將影之心和鏡子小心包好。這件聖物不僅救了盧卡斯，還給了他們新的線索。但戈弗雷臨終的話更令她不安——如果紅衣主教雷納爾都不是最終幕後黑手，那麽誰在操控真理之眼？
    盧卡斯的手覆上她的：“休息吧。明天我們計劃去亞曆山大的路線。“
    艾德琳點頭，靠在他肩膀上。奇怪的是，盡管經曆了這麽多，她感到一種奇特的平靜。影之心不僅平衡了光與影的力量，似乎也平衡了她內心的某種衝突。透過窗戶，威尼斯的月光灑在兩人身上，將他們的影子投在牆上——一個完整的、沒有分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