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字數:8306   加入書籤

A+A-


    省委大院裏的陰雲密布不同。
    省檢察院反貪局的氣氛顯得有些亢奮。
    侯亮平拿著一份剛剛整理好的結案報告,腳步輕快地走向季昌明的辦公室。
    他特意理了理自己的領帶。
    完美。
    自信,又不過分張揚。
    他覺得自己就一個凱旋的將軍,剛剛攻下了一座堅固的城池,正要去向最高統帥報捷,然後,順理成章地領取屬於自己的勳章。
    這次他辦的案子,一個處級幹部,貪汙數額不大,但手法隱蔽,牽扯的人員也不少。
    他硬是憑著子韌勁,從一筆不起眼的賬目裏撕開了口子,順藤摸瓜,最後把整個利益鏈條連根拔起。
    幹得漂亮,他自己都忍不住要為自己喝彩。
    更重要的是,這案子是在趙援朝“失蹤”引發的混亂中辦結的。
    所有人都人心惶惶,隻有他侯亮平,不受幹擾,專注本職,還拿下了硬骨頭。
    這叫什麽?
    這就叫定力,叫能力,叫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他敲了敲門。
    “進。”
    季昌明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透著壓抑不住的疲憊。
    侯亮平推門進去,臉上掛著精心準備好的笑容。
    “季檢,您在忙啊?我來跟您匯報一下南城開發區那個案子的進展。”
    他將文件夾放在季昌明的辦公桌上,特意把那張寫著“案情重大突破”的封麵頁朝上。
    他期待地看著季昌明。
    然而,季昌明隻是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他的眉頭緊緊鎖著,麵前的煙灰缸裏塞滿了煙頭,辦公室裏彌漫著焦躁的煙味。
    他盯著桌上那份內部通報,上麵關於“趙援朝”三個字的每一次出現,都一根針,狠狠紮在他的太陽穴上。
    省委書記沙瑞金那番雷霆之怒的話語,至今還在他耳邊回響。
    什麽光明峰項目,什麽大風廠工人,這些都還是其次。
    最要命的是沙書記那個可怕的推測——趙援朝的失蹤,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表演,目的就是為了把漢東這潭水攪渾,看看底下到底藏著多少妖魔鬼怪。
    一想到自己可能就坐在這座即將噴發的火山口上,季昌明就覺得後背發涼。
    侯亮平還在那裏滔滔不絕。
    “……這個案子的關鍵點在於,嫌疑人利用海外賬戶進行多次轉賬,手法非常專業。但是我發現,他太太的一次奢侈品消費記錄,暴露了資金來源的漏洞。季檢,您看,這就是典型的……”
    “說完了嗎?”
    季昌明的聲音不大,卻一塊冰,瞬間砸在了侯亮平的熱情上。
    侯亮平的邀功陳詞戛然而止,他愣在那裏,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看見季昌明終於抬起了頭,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裏,沒有欣賞,隻有濃得化不開的不耐煩。
    “就為這點事?”
    季昌明拿起那份文件夾,隨手翻了兩頁,然後“啪”地一聲合上,扔到了一邊。
    “一個處級幹部的案子,陳海也能辦。這種事,以後讓陳海來匯報就行了,不用事事都找到我這裏來。”
    什麽叫“這點事”?
    什麽叫“陳海也能辦”?
    他精心準備的戰果,在他眼裏是攻城略地的功績,到了季昌明這裏,卻成了不值一提的瑣事。
    那種被徹底輕視的感覺,比直接的批評還要傷人。
    “季檢,您說的是。主要是……我尋思著,也好久沒跟您單獨聊聊了。”
    “最近工作太忙,都沒顧得上。我愛人小艾還老念叨呢,說來到漢東這麽久,都沒機會正式拜訪一下您和沙書記。”
    “侯亮平!”
    “你現在腦子裏想的,就是這個?”
    “拜訪沙書記?你憑什麽?就憑你辦了個處級幹部的案子?還是憑你老婆是鍾小艾?”
    “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
    “趙援朝在漢東失蹤了!一個現役軍長!你懂不懂這意味著什麽?這意味著天可能要塌下來了!整個漢東的領導班子,從沙書記到達康書記,誰不是焦頭爛額,如履薄冰?”
    “你倒好!反貪局的偵查處長,不想著怎麽替院裏分憂,不想著怎麽穩住局麵,不想著去查查這背後有沒有更大的案子,反而在這裏琢磨著怎麽鑽營,怎麽攀高枝,怎麽為你個人的前途鋪路?”
    季昌明的每一句話,都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侯亮平的自尊心上。
    不過,侯亮平沒有聽到其他的話,他隻聽到了現役軍長失蹤!
    我的天,漢東捅婁子了。
    季檢,誰這麽大的能量,能把軍長給扣下!
    侯亮平的話,瞬間讓季昌明啞火了。
    漢東省政法委書記辦公室。
    窗外是熟悉的風景,一棵高大的雪鬆靜靜矗立,但在高育良眼裏,那濃綠的針葉此刻卻無數根淬了毒的鋼針,紮得他心頭發慌。
    他已經在辦公室裏來回踱了十幾分鍾,名貴的波斯地毯被他厚實的皮鞋底踩得悄無聲息,可他心裏的腳步聲卻如同戰鼓,擂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桌上的紫砂茶壺早就涼透了,他卻一次次伸出手,又一次次收回,根本沒有喝茶的心思。
    那隻往日裏他無比珍愛、盤得油光水滑的茶壺,現在看起來也個不祥的器物。
    不行,不能再等了。
    這把火已經不僅僅是燒眉毛了,這是要連房子一起點了!
    高育良猛地停住腳步,轉身快步走到辦公桌後,拿起那部紅色的保密電話。
    他的手指在撥號盤上空懸停了片刻,那隻保養得極好的手,此刻竟控製不住地微微發抖。
    他深吸了一口氣,卻感覺吸進胸腔的不是空氣,而是一團冰冷的、帶著鐵鏽味的濃霧,嗆得他肺葉生疼。
    電話撥通了,聽筒裏傳來幾聲沉悶的“嘟嘟”聲。
    每一聲,都在叩問他的心髒。
    與此同時,一輛掛著警用牌照的黑色奧迪,正一支離弦的箭,在通往漢東的高速公路上疾馳。
    淒厲的警笛劃破了午後的寧靜,沿途車輛紛紛避讓。
    後座上,祁同偉閉目養神,眉頭卻始終緊鎖著。
    趙援朝在漢東遇襲失蹤,這件案子就一塊巨石,沉甸甸地壓在他心頭。
    沙瑞金和李達康都盯著,稍有不慎,他這個公安廳長就會成為第一個被推出去頂罪的。
    他必須親自去漢東,把局麵控製住。
    就在這時,他口袋裏的加密手機發出一陣急促的震動。
    祁同偉猛地睜開眼,看到來電顯示的瞬間,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他的老師,高育良。
    在這種節骨眼上,老師用這部手機打來電話,絕不會是尋常的問候。
    他揮手示意前排的司機和警衛員,“你們把隔音板升起來。”
    “是,廳長。”
    黑色的隔音板緩緩升起,將後座隔絕成一個密閉的空間。
    祁同偉接通電話,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如常:“喂,老師。”
    電話那頭,高育良的聲音壓得極低,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沙啞和凝重。
    “老師……”
    “情況有多嚴重?擴散的範圍有多大?”
    “現在還不好說,”
    “漢東和京州都隻是發現了零星的案例,但既然已經出現了,就說明貨已經進來了。這東西的傳播速度,你比我清楚。”
    是的,他清楚。
    那種東西,就瘟疫,一旦有了第一個病例,就意味著病毒早已在人群中悄無聲息地蔓延。
    “來源呢?”
    祁同偉的語氣變得銳利起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個真正的警察那樣思考問題,“貨是從哪兒進來的?誰帶進來的?”
    這個問題,是關鍵中的關鍵。
    隻要能掐住源頭,一切就還有挽回的餘地。
    然而,電話那頭的高育良卻突然沉默了。
    這沉默,比之前任何一句壞消息都讓祁同偉感到恐懼。
    足足過了五六秒,那漫長得一個世紀的五六秒。
    祁同偉甚至能聽到聽筒裏傳來的、老師那愈發粗重的喘息聲,他正在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同偉……”
    高育良終於再次開口,聲音卻變了,不再是單純的凝重,而是帶上了一種近乎警告的意味,冰冷而決絕。
    “有些事,現在不能說。”
    “你隻要記住,從現在開始,萬事小心。不光是要小心你身邊的人,更要小心……那些你看不見的手。”
    說完,不等祁同偉再問一個字,電話就被“哢噠”一聲掛斷了。
    聽筒裏隻剩下“嘟……嘟……嘟……”
    的忙音,一聲聲,冰冷而機械,喪鍾一樣,重重地敲在祁同偉的心上。
    他僵硬地舉著手機,保持著通話的姿勢,整個人都愣住了。
    什麽叫……
    有些事現在不能說?
    什麽叫……
    小心那些看不見的手?
    老師在害怕!
    他在害怕什麽?
    連在保密電話裏都不敢提起的,究竟是什麽東西?
    一個可怕的念頭,一道黑色的閃電,瞬間劈開了祁同偉腦中的迷霧。
    這東西的流入,絕對不是偶然!
    它和趙援朝的遇襲,會不會根本就是同一件事?
    或者說,是同一個陰謀的不同環節?
    能在漢東,神不知鬼不覺地鋪開這麽大的網,悄無聲息地把這種足以毀掉一切的“福音”送到漢東和京州……
    這背後需要多大的能量?
    這絕對不是普通的販毒集團能做到的!
    祁同偉猛然意識到,他的老師,這位在漢東政壇經營多年、老謀深算、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省委副書記,此刻恐怕也隻是棋盤上的一顆棋子。
    一顆身不由己,甚至隨時可能被拋棄的棋子。
    那自己呢?
    自己這個他最得意的學生,這個所謂的公安廳長,又算得了什麽?
    祁同偉緩緩放下手機,冰冷堅硬的外殼硌得他手心生疼。
    他抬起頭,透過車窗看著外麵灰蒙蒙的天空,眼神裏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發自骨髓的恐懼。
    他發現,自己正一頭衝向一張早已編織好的巨網,而這張網的背後,藏著比趙援朝失蹤案本身,可怕一百倍的巨大陰謀。
    車內,死的寂靜。
    他幾乎窒息。
    漢東,京州……
    兩個地方,兩根淬了毒的鋼針,紮進了漢東這片看似平靜的湖麵。
    高育良那句警告——“小心那些你看不見的手”,更是一句咒語,在他腦海裏反複回響。
    老師在怕。
    這位在漢東政壇呼風喚雨,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省委副書記,竟然在害怕!
    他在電話裏那粗重的喘息聲,不是偽裝,是發自肺腑的驚懼。
    能讓高育良都感到恐懼的力量……
    那該是何等的可怕?
    老師在提醒他,也是在自保。
    這盤棋,已經大到連他這樣的省委副書記都可能成為棄子,自己這個公安廳長,又算得了什麽?
    不行,不能坐以待斃!
    祁同偉深吸一口氣,從儲物格裏拿出另一部黑色的、沒有任何標識的手機。
    這部手機,知道的人不超過三個。
    他手指顫抖著,撥出一個爛熟於心的號碼。
    電話幾乎是秒接。
    “廳長。”
    一個低沉而幹練的聲音傳來。
    “聽著,”
    祁同偉的聲音壓得極低,貼著地麵在爬行,但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立刻,馬上,封鎖所有關於漢東和京州出現新型‘福音’的消息。任何級別的簡報、口頭匯報,全部給我壓下來!誰敢泄露一個字,你知道後果。”
    他頓了頓,補充道:“查!給我往死裏查!貨源,渠道,第一個病例……所有線索,一條都不能放過!動用我們所有能動用的人,就算把地皮給我刮掉三尺,也要把源頭給我挖出來!”
    “是!”
    祁同偉靠在了椅子上。
    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找出趙援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