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鮮血染紅的軍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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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時候。
    李衛東的電話響了。
    電話上有個名字:指導員。
    李衛東接通電話,有些畏懼,他不知道該如何與趙蒙生說,老九在漢東受了大委屈!
    “指導員!”
    裏麵傳來趙蒙生焦急咆哮:“老九怎麽樣啊!!”
    “搶救過來了,在ICU,受了刑訊,電擊。”
    “操他媽的!在他媽老山都沒被猴子電,現在他媽被電!老子槍斃了他!”
    趙蒙生和趙援朝是過命的交情!
    那不是兄弟兩個字,能夠稱呼的是戰友。
    那是把後背交給對方的戰友!
    電話那頭,趙蒙生的咆哮聲幾乎要刺穿李衛東的耳膜,帶著子硝煙和血腥味,瞬間把這間窗明幾淨的現代化醫院走廊,拉回到了那個陰雨連綿、炮火紛飛的南疆叢林。
    “指導員……”
    李衛東的聲音有些哽咽,他捏著電話的手,青筋暴起,要將手機捏碎。
    “我馬上到!我他媽倒要看看,是哪個狗娘養的活膩了!”
    趙蒙生在那頭掛斷了電話,幹脆利落,一如當年他在陣地上吼出的那句“跟我上”。
    李衛東放下電話,胸口劇烈地起伏。
    指導員。
    這個稱呼,像一把生了鏽的鑰匙,猛地撬開了一段塵封的、用鮮血和泥漿澆築的記憶。
    尖刀九連。
    那年,他還不是李衛東將軍,隻是個剛滿十八歲,扛著槍還嫌重,一激動就滿臉通紅的新兵蛋子。
    而趙援朝,比他還小,才十六歲,人還沒槍高,瘦得像根豆芽菜。
    大家都叫他“小九”,因為他是九連最小的兵。
    他們的連長,叫梁三喜。
    一個笑起來眼角全是褶子的山東漢子,本來要回家探親,但是留在了部隊,總說等打完仗。
    他們的指導員,叫趙蒙生。
    一個二十八九歲的“高幹子弟”,白淨斯文,剛下連隊時,大家夥兒背地裏都撇嘴,覺得他就是來鍍金的。
    可戰爭,是最好的煉鋼爐,也是最無情的驗金石。
    老山前線。
    那裏的天,永遠是灰蒙蒙的,下的不是雨,是粘稠的、帶著腐爛樹葉氣味的瘴氣。
    腳下的土,永遠是紅色的,踩上去軟得像爛泥,分不清是泥土本來的顏色,還是被血浸透了。
    記憶中,一次拔點作戰。
    “轟!”
    一發炮彈在不遠處炸開,滾燙的泥漿和彈片劈頭蓋臉地砸下來。
    李衛東抱著腦袋趴在彈坑裏,耳朵裏嗡嗡作響,什麽都聽不見。
    他隻看到連長梁三喜,貓著腰,正用手勢指揮機槍組壓製對麵高地的火力點。
    “打掉他!打掉那個火力點!”
    梁三喜的吼聲穿透了炮火的轟鳴。
    趙蒙生指導員用機槍壓製,暴露了身體。
    然後,一串急促的機槍點射聲響起。
    連長為了救趙蒙生,將他撲倒在地。
    李衛東看見,梁三喜的身體猛地一震,像一袋被戳破的米袋,緩緩地軟了下去。
    他胸前那件洗得發白的軍裝,迅速被一片刺眼的紅色浸染。
    時間在那一刻凝固了。
    九連的兵都懵了。
    連長……
    沒了?
    那個答應要回家的漢子,就這麽……
    沒了?
    恐懼和絕望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住了每個人的心髒。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從旁邊衝了出去,是趙蒙生。
    那個平日裏給大家讀信、教大家識字的白淨指導員,此刻臉上濺滿了泥漿和血點,眼睛紅得像要滴出血。
    他一把抄起梁三喜身邊掉落的步槍,嘶吼著,第一個衝出了掩體。
    “九連!給連長報仇!衝啊!”
    那一聲嘶吼,不是命令,是泣血的悲鳴,是燃燒的怒火。
    九連的兵,瘋了。
    李衛東腦子裏“嗡”的一聲,什麽戰術,什麽隱蔽,全忘了。
    他端著槍,跟著指導員的背影就衝了出去。
    衝鋒的人群中,他看到了那個瘦小的身影,十六歲的趙援朝。
    “小九”的臉上沒有恐懼,隻有一種不屬於他那個年紀的、令人心悸的冷靜。
    他沒有盲目地往前衝,而是像一頭捕獵的豹子,利用彈坑和屍體做掩護,交替前進。
    他的眼睛死死盯著前方噴吐著火舌的敵方暗堡。
    “衛東哥!左邊!三點鍾方向!手榴彈!”
    趙援朝的聲音尖銳而清晰。
    李衛東下意識地掏出手榴彈,朝著趙援朝喊的方向奮力扔了過去。
    轟然巨響,一挺正在掃射的機槍啞了火。
    戰鬥結束後,陣地上一片狼藉。
    他們找到了梁三喜的遺體,他手裏還死死攥著一張全家福的照片,照片已經被血浸透。
    趙蒙生跪在梁三喜身邊,一個二十三歲的年輕人,哭得像個孩子。
    而十六歲的趙援朝,默默地從戰友的屍體上解下水壺,一個個擰開,把所剩不多的水,倒在犧牲戰友幹裂的嘴唇上。
    他做完這一切,才走到李衛東身邊,遞給他半塊壓縮餅幹。
    “吃了。活下去,才能給他們報仇。”
    從那天起,九連沒有了“小九”,隻有一個代號“孤狼”的偵察兵趙援朝。
    對越十年,他留在那裏,打了十年!
    他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趙蒙生那樣的背景。
    他有的,隻是一次次把後背交給戰友,又一次次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赫赫戰功。
    他胸前那十幾枚軍功章,每一枚下麵,都埋著一個甚至幾個戰友的忠骨。
    他腳下的每一步,都踩在被鮮血染紅的土地上。
    他們這群從尖刀九連走出來的人,早就把命交給了彼此。
    醫院的走廊裏。
    一眾將星將軍凝視著沙瑞金!
    在前線沒死在敵人的槍口下。
    現在,這個把保家衛國當成天職,連在老山前線都沒被敵人弄死的趙援朝,卻在和平年代的漢東,在自己的國家裏,被用上了電擊這種上不得台麵的手段。
    這比用槍指著他們所有人的腦袋,還要侮辱。
    李衛東收回思緒,眼中的血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淬了毒的寒意。
    他緩緩轉過身,重新麵向臉色煞白、站在走廊另一頭的沙瑞金、高育良和季昌明。
    這一次,他沒有質問,也沒有咆哮。
    他隻是平靜地看著他們,那眼神,就像十六歲的趙援朝看著敵人的暗堡一樣,冷靜,卻又充滿了必殺的決心。
    周圍的將軍們,也都沉默著。
    那一道道如刀鋒目光,匯聚成一張無形的大網,將漢東省的這幾位最高領導,牢牢地罩在其中,壓得他們幾乎喘不過氣。
    “沙書記。”
    “我們這些人,都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
    “我們不懂什麽程序,也不懂什麽政治。我們隻認一個理。”
    “我們的兄弟,不能白白流血。”
    “尤其,不能流在自己人的陰謀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