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月老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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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方靠近過來的那個瞬間,青蘅毫不客氣地捏了個惡訣遞過去。
    顯然早就精確地預料了她的反應,對麵的少年偏開頭躲過她的第一道攻擊,緊接著第二道攻擊又來,滋滋作響的電光擦著他的發梢而過。
    第三道攻擊沒有絲毫停頓地跟著甩出,洛子晚側過身避開的同時反手去扣青蘅的手腕,而青蘅以最快的速度後仰、撤步,紮著青色綢帶的發辮飛揚起落。
    一縷發絲掠過少年的指尖,勾纏又分開。
    因為在這裏使用劍造成的動靜可能會過大,為了避免驚動客棧裏的其他人,兩人都沒有拔劍。
    但是彼此間的對抗仍然激烈,簡直像是要把同行一路上對彼此的不滿全部發泄出來。
    靈力凝聚的攻擊不斷在兩道身影之間橫切而過。
    案幾上的紙頁書冊嘩啦啦地翻卷墜落,掛在床柱之間的帷幔被扯下散落遍地。
    到最後滿地都是綾羅綢緞狼藉,被風吹進來的花瓣亂紅一地。
    紛亂的陽光如同流淌在地板上的金。
    發絲淩亂,急促喘著氣,青蘅被洛子晚扣住雙手腕壓在地板上,整個人幾乎陷進亂成一團的帷幔之中,微仰著臉,瞪視著他。
    這場打鬥讓兩人的氣息都有些不穩,呼吸的氣流交纏在一處。
    “師妹,你輸了。”
    對麵的少年輕聲說著,歪著頭微笑時,神情裏飽含著恣睢肆意,扣住她手腕的那隻手毫不留情地發力。
    靈力編織的無形繩索一圈圈絞緊,把她的雙手腕鎖死在一起,以防止她再反抗。
    這一下綁得她極不舒服,青蘅忍著疼輕哼一聲,抬起臉時仍是乖巧模樣,抱怨的語氣說:“師兄你弄得我好疼。”
    “再說,你把我綁起來了的話,”她仰著腦袋,天真提問,“等一下要怎麽一起去鎮上捉鬼呀?”
    對麵的少年隻是微笑,並不回答,指尖纏繞著靈力往下移動,滑落到她些許亂的衣領,再一寸寸向下。
    極輕地,劃過去。
    看似極為親密的動作仿佛戀人的撫摸,實際上是在用靈力把她鎖起來。
    兩個人都十分討厭對方對自己的觸碰,因此他的動作幾乎是透著惡意的,故意把她死死綁在自己身邊,並且清楚地知道對方會有多憤怒。
    確認綁死以後他輕輕一拍手,就像對付一個不聽話的布娃娃,無視她的瞪視與怒火,伸手替她整理亂了的頭發絲。
    而後他支起下巴看了一會兒,似乎對她這副樣子感到滿意,輕笑一聲,說:“出發了哦,師妹。”
    青蘅氣得咬牙,然而被綁得動不了,被他提拎著一根衣帶站起來,被迫一蹦一跳地跟在他的背後。
    走了幾步,她突然像是站不穩,跌了一跤,額頭撞到他的後背,“啊”了一聲。
    大約是她這個動作實在沒什麽攻擊性,走在前麵的少年一時間沒有警惕,鬆了一下扯著她的帶子,回過身時忽地踩到一張掉在地板上的符紙。
    劈裏啪啦的電流在這一刹那騰躍而起。
    青蘅忽而狡詐地笑起來:“師兄你中計啦。”
    就在她假裝絆倒的同時,指尖捏著一張從袖子裏抽出來的雷火符丟在地上。
    等到洛子晚踩上去的那一刻,青蘅掙開綁住她的靈力繩索,雙手飛速結印落下一道圈禁結界,絲毫不拖泥帶水地把這家夥關在了裏麵。
    燃起的雷火形成的結界轉瞬間把少年的身影籠罩起來。
    “師兄再見。”
    她笑眯眯地說。
    然後青蘅得意地一拍手,揚起下巴,最後掃了一眼被關起來的少年,轉身推開窗。
    輕快的身影翻窗一躍而下,前往不遠處的蒹葭渡小鎮。
    午後的蒹葭渡上,陽光潑濺如瀑。
    隔著一道薄薄的磚牆,院子外是來來往往的人流、吆喝叫賣的小販、香噴噴的糕點氣味,院子裏則是坐在一起蔫巴巴的幾個人,各自和自己的成親對象麵對麵,每個人手腕上都纏著解不掉的紅繩。
    趙小石正在和豬麵麵相覷。
    天知道為什麽倒黴的他要和一隻豬拜堂成親。
    蹲在地上和他麵麵相覷的豬看起來也很懵。
    它的表情一片呆滯空白,肉蹄子上係著一根紅繩。它還是一隻年紀很小的豬,不知道為什麽就被人從豬圈裏抱出來,放進了這個掛滿紅燈籠和綢緞的院子裏,還沒有人喂給它吃香香甜甜的小麥和宿苜草。
    許久之後,它發出了一聲“吱”的小豬叫。
    這句豬叫終於讓趙小石心態徹底崩潰了。
    趙小石嗚嗚咽咽:“我隻是出去賣個炭而已,為什麽會見了鬼啊……”
    趙小石眼淚汪汪:“見了鬼了也就罷了,怎麽還被強行做媒要成親啊……”
    趙小石放聲大哭:“實在非得成親我也認了命了,可為什麽和我拜堂的會是一隻豬啊!”
    一邊汪汪哭一邊嗷嗷叫的趙小石難過得在地上打了一個滾,周圍卻沒有一個人理他,大家各自有各自的難過。
    隻有蹲在麵前的豬懵懵然地盯他一會兒,許久,又“吱”地發出一聲小豬叫。
    趙小石“汪”地一聲哭得更大聲了。
    這時候,頭頂上突然響起一個帶著好奇的清脆聲音:
    “喂,我說,你哭得那麽大聲有什麽用?”
    這聲音是從院子上方傳來的。
    趙小石茫茫然掃視了一周,最後才看見一個戴帷帽的少女坐在院牆上,一隻手托著帷帽沿,一隻手撐在磚牆邊,發辮上青色的綢帶被風吹得輕快飛揚。
    撞見趙小石的目光,她翻身從牆上跳下來,彎下身,手裏抓著的一把苜宿草喂給吱吱叫餓的小豬,另一隻手摘下帷帽,在風裏回過頭來。
    “你就是那個被配給了豬的倒黴孩子?”她眨著眼問。
    “姐姐你是什麽人?”趙小石瞪大眼睛。
    盡管很不希望自己被人認識是因為被配給了豬,但是此刻除了默認之外好像也沒有別的選擇。
    “哇,嘴好甜,會叫姐姐。”
    青蘅歪過腦袋笑,手指反過來,指著自己,說:“我是神仙哦。”
    “神仙姐姐!”趙小石立即點頭如搗蒜。
    他嫌棄地瞥了一眼蹲坐在麵前的豬,轉過臉又期待地問:“神仙姐姐你是來救我們的嗎?”
    “姑娘乃是修仙之人吧?”背後有個蒼蒼然的老人聲音插進來。
    那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婦人。她拄著一根木頭拐杖,坐在牆邊的一張矮凳上,枯瘦的手腕上也被係上了一根紅繩。
    “你是怎麽認出我來的?”青蘅愣一下,回過頭。
    盡管在這裏的任務並不是什麽宗門機密,來鎮上的外派弟子也無需隱瞞身份,但是親眼見過修仙之人的百姓仍是少數,能一眼能認出仙門弟子的更是極少。
    “說話像。模樣也像。”
    老婦人顫巍巍撐著木頭拐杖,緩緩地走過來,仔仔細細打量青蘅一會兒,自言自語般地說著話,“修仙之人都生得很漂亮,像是天上掉下來的神仙。”
    “像你這樣的修仙人,”她比劃著用拐杖指一下趙小石,“我在像他這麽大的時候,也曾經見過一個。”
    接著又喃喃地說:“很多年前,鎮上也來過一個這樣的小修士……”
    說著說著,仿佛是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之中,老婦人自顧自拄著拐杖走開了。
    青蘅輕眨一下眼,望著她的背影。
    “你覺得她說的人和鬧鬼的事有關麽?”
    一個很輕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仿佛貼著她的耳邊輕聲說話。
    “誰知道。說不定有關呢。”
    青蘅托著臉思考一陣,“看不出什麽頭緒。”
    “要先追查這件事麽?”
    “算了。暫時沒有時間。”
    青蘅想了下,“等下傳個信問問宗門,看看之前來過這裏的弟子都有誰。”
    “那麽接下來是先解決月老廟的問題?”背後那個聲音又問。
    “嗯。”青蘅點頭。
    點完頭後她才反應過來背後說話這家夥是誰,剛才出於習慣下意識地回答完他的話,此刻一轉身反手就是一道攻擊。
    背後的少年輕笑了聲,抬起手接住她的手腕,側過臉避開那道靈力,低下頭時忽地湊近她的鼻尖,微笑的模樣顯得極為邪氣,偏偏語氣聽起來輕快友好:
    “下午好,師妹。”
    “洛子晚。”青蘅咬牙切齒,“你怎麽逃出來的?”
    “看起來一張雷火符關不住我。”
    對麵的少年偏頭,一簇纖濃的眼睫橫斜,他微笑時產生一種鬼魅的蠱惑之感,“師妹你下次要記得多用幾張。”
    “多謝師兄提醒。”青蘅也笑意盈盈,“下次我會記得用十張。”
    在這麽多人麵前不方便打架,而且當務之急是處理正事,這一次兩個人都鬆了手。
    “我們確實是仙門的人,這次下山是來除鬼的。”
    青蘅抬起頭,對周圍的眾人說:“還請諸位詳盡告知我們撞鬼那一晚所發生之事。”
    旁邊的洛子晚抱著劍靠在牆邊,聽著她講話。
    除了趙小石和他的豬,這個月遭了鬼的三對新人分別是一位八旬老婦人和一個年輕的打柴人、一位鎮上的寡婦和一個路過的行腳商、以及兩個瑟瑟發抖、害怕得快要昏過去的外地人。
    每個人都詳細講述了一遍自己遭遇鬼那一晚的經曆,聽起來沒有任何共同之處。
    “確實是隨便亂選的。”
    靠在牆邊的少年說,微垂著眸思考時指尖輕壓著劍柄,“沒什麽理由,也沒什麽目的,那隻鬼撞見什麽就選什麽,所做的一切隻是為了抓人去月老廟拜堂。”
    “不去拜堂的話會死,而去拜堂的人都再沒有回來。”
    青蘅說,“不過至少有一點可以確認——”
    “——他們沒有死。”
    洛子晚點了一下頭,“放在長生閣的命燈都亮著。那些消失不見的弟子還活著。”
    “按目前的情況來看……”
    他輕聲說:“要麽是一隻很笨的鬼,要麽是一隻很狡猾的鬼。”
    “倘若是很笨的鬼,又怎麽會導致好幾名弟子失蹤?”
    青蘅低聲自語,“可倘若是一隻很狡猾的鬼,它行事未免也太沒有邏輯了。”
    “除非它是刻意沒有邏輯的。”洛子晚說。
    “看來隻能在十五月圓之夜去一趟月老廟了。”
    青蘅撐著臉道,“不過要怎麽去呢?”
    一個想法突然闖進她的腦海裏。
    “和第一次前往月老廟的弟子用同樣的辦法。”靠在牆邊的少年懶洋洋地答。
    他欠身站起來,輕拍一下手。
    “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