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3章

字數:8142   加入書籤

A+A-


    對於這個問題,桑螢一早便編造好了說辭,但此刻冷不丁聽到這麽問,措不及防,腦中一片空白。
    “那什麽……”含糊了下,她瞥到他的劍忽的靈機一動,“我是來看徐白深的。”
    青年微微一頓,他正取了涼白藥膏打開,低頭垂著眼睫,自然也沒看到少女不自然的神情。
    指尖蘸了一抹藥膏,謝淩玉單手圈住少女細白的腳踝,微微抬高,指腹覆上去揉開藥膏。隔了幾秒,狀似不經意的開口,嗓音平靜清淡。
    “師妹來看他做什麽?”
    腳踝癢癢的,他的掌心溫熱,長年練劍指腹和虎口有一層薄繭。
    幹燥的指腹鬆鬆圈住腳踝,擦過,癢意漫開。
    桑螢最怕癢,強忍著這股奇怪的感覺,手指攥緊鬥篷下的衣裙,也輕輕鬆鬆的回:“修真界近來傳言,無問宗大長老的兒子徐白深徐道君,得長老真傳,年歲不過三十之數便已金丹巔峰,實乃天造英才。”
    “較之前宗主那個連築基都沒有的廢物病秧子,更適合繼承宗主之位。”
    謝淩玉倏地抬起眼來,沉靜黑眸看過來。
    桑螢眉眼微彎,笑起來,明豔得像朵紅薔薇,“不過今日一見,看來不如傳言。你比他還小上十歲,他居然連你都打不過,怎麽跟我搶宗主之位?”
    謝淩玉輕輕“嗯”了一聲,複而垂首,收手將藥盒合上,“方才師妹想說什麽?”
    目光從空空的劍柄上收回,桑螢收回笑容,別開小臉,看著遠處黯下來的雪景天空。
    “沒什麽,我想說我困了,想回去了。”
    青年淡聲:“好。”
    淡青色劍光流泄而出,謝淩玉站在劍光之上,朝桑螢伸出手。
    桑螢看著眼前骨節分明的手,猶豫起來,劍上一共就那麽點地方,禦劍同行兩人勢必要站的很近。
    她現在腳疼站不穩,和冷麵一起的話倒是無所謂,歪了也有他扶著,可跟謝淩玉一起……萬一歪了栽到他身上怎麽辦?他會不會以為她是故意的?
    “師妹?”
    桑螢甩掉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法,冷麵帶她過來花了一刻鍾,謝淩玉肯定更快,左右不過就一刻鍾,忍忍好了!
    這麽想著,桑螢將手搭在了他掌心。
    青年指節微合,幹燥溫潤的長指包住她的手指,稍用力一拉,桑螢就站在了劍光之上。
    待她站穩,那隻手又適時鬆開。桑螢隻覺指尖一涼,緊接著又覺著有些空落落。
    青年背對她站著。桑螢小臉埋在狐狸毛裏,低下頭,不自然地搓了搓指尖。
    她不解,明明以前拉過手,也有過更親近的接觸,為什麽現在會覺得怪怪的?
    桑螢抖了抖眼睫,她從小身子弱,為了增強體質父親讓她跟著師兄們上課修練。
    但她又實在體弱,還懶,練不過一刻鍾就渾身沒力氣,犯困睡覺,每天隻有下山的路是她自己走的,回來上山的時候總要人背。
    三個師兄中,大師兄脾性溫柔但做事有原則,不會幫她偷懶。二師兄一隻自由又放蕩不羈的花蝴蝶,放課後就去外麵鬼混跑得找不到人影。
    於是她總是使喚謝淩玉背她。
    彼時少年就已經是沉悶的性子,不愛說話,在桑螢看來很好欺負。
    她跳到他背後勾住他脖頸,威脅他不準和父親告狀,他便悶不作聲背著她上山,一日又一日。
    天邊未落盡的日光晃了下眼,桑螢回神,才意識到這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自從三年前成婚後,他們就沒有再也沒有這樣過了。
    站久了腳踝隱隱酸痛,剛抹了藥膏也沒能好的那麽快,桑螢抿著唇,正想動一動,麵前的青年倏地坐了下來。
    ……誰家好人禦劍飛行坐著飛啊?
    桑螢在心裏念叨了句,拉拉裙擺也跟著坐了下來。畢竟一個人站著看起來也太呆了點。
    位置本就狹窄,坐下來後兩人無可避免地要貼在一起,桑螢轉過去,和他背對背靠坐著。
    和她不一樣,青年的背很溫暖,溫度透過鬥篷傳過來,桑螢冰涼的手腳慢慢也熱起來了。
    揉了揉活過來的鼻子,安神寧靜的白檀香氣湧入鼻尖,桑螢微怔,是他身上的味道。
    兩人都無話。
    風景倒流而過,就這麽安靜地坐了兩刻鍾,天空完全暗下來,有些昏昏欲睡的桑螢才反應過來好像有哪裏不對。
    “謝淩玉,還要多久到家?”
    不知是不是夜色的緣故,身後青年嗓音聽起來有些低黯,“還要一會。”
    桑螢意識到不對勁,冷麵送她隻需要一刻鍾,而他卻花了兩刻鍾都還沒到?
    再聯想到他坐在劍光上,以及剛剛聽起來有些啞的嗓音……桑螢忽然通了。
    “謝淩玉,你是不是在今日的比試中受傷了?”
    空氣安靜幾秒。
    青年頓了頓,“沒有。”
    這一通證據都擺在眼前了,桑螢完全不信他的話,指節屈起叩了叩身下的劍,“落青,你主人受傷了?”
    青白劍光閃了閃,稚嫩的嗓音傳出,像是有些憂傷,輕歎:“就在剛剛,主人他受了很嚴重的七……唔!”
    落青劍靈的聲音倏地被無情掐斷。
    青年冷冷閉上眼,嗓音冷淡:“不要聽它胡言亂語。”
    落青劍靈沒說完的話已經讓桑螢領會到了意思,謝淩玉的確在比試中受了很嚴重的傷。
    但看謝淩玉的意思,明顯是不想多說,或許……應該說是覺得她越矩了,在多管閑事。
    這種話術桑螢熟悉的很,無關的人來詢問自己的事,她也會不耐煩的敷衍過去。
    桑螢心頭一股煩躁升起,也不想理他了。既然他都說沒有了,那她幹嘛還自作多情湊上去關心?
    小臉埋進絨白狐狸毛裏,桑螢憤憤閉上眼休息。
    身後少女安靜下來。
    許是暮色昏沉,又或許是今日出門消耗了太多體力,不多時聽到她的呼吸聲變得輕緩,本來繃直著不與他緊貼的身子也鬆下來,軟軟靠在他背上。
    睡著了。
    劍光一晃,已至院亭。
    謝淩玉轉身,少女沒了支撐就要後仰倒去,他抬手,輕輕接住了她,橫抱了起來,走進院中。
    早已回來的冷麵抱劍立在海棠花旁的角落,麵無表情看著兩人,沒有出聲。
    侍女京溪也知趣,沒有前去打擾,目送著謝淩玉抱著少女穿過花廊,走進房中。
    京溪笑眯眯的:“今日劍穗送得如何?看這樣子,夫人和劍君這下是和好了吧?”
    “哎呀,今晚月色這麽好,兩人這麽晚回來應該是看月亮去了吧,正所謂花前月下,春宵長夜……”
    冷麵睨她一眼:“那你未免太看不起大小姐了。”
    話音剛落,清清冷冷的白衣青年從房中走了出來,關上了門,照常回到居住的偏院。
    冷麵神色淡定:“看到了嗎?劍柄,空的。”
    京溪詫異:“夫人沒送?”
    冷麵也轉身走向自己房間,平靜的語氣中流露出淡淡的驕傲:“那當然了。”
    京溪:“……”不是,這有什麽好值得驕傲的?
    ……
    夜半,桑螢迷迷糊糊醒來,意識迷糊了一瞬,想起來謝淩玉還在身邊,陡然清醒。
    猛地睜眼,卻看到熟悉的輕紗床幔,是她的房間。
    房間一如既往冷冷清清,隻有她一個人。
    桑螢安靜幾息,撥開床幔坐起身,看到桌上放著一方玉盒,拿過來打開 ,不出意外裏麵是一枚丹藥。
    她體弱,從小便各種湯藥不斷,就連現在也要每日一碗藥汁。
    自從三年前成婚後,謝淩玉時常會讓京溪給她送來補養身體的丹藥,顯然,這枚也是。
    盒中還放著一件物什,桑螢拿起來看,是一枚琉璃鏡。
    ……謝淩玉的琉璃鏡?誤放在裏麵了麽?桑螢奇怪打開,卻剛好看到一些奇怪的聊天。
    白貓刀客:【咪咪又離家出走了,諸位道友,有見到咪咪蹤跡的麽?】
    外送天尊:【長什麽樣?我在瑤池送上一單的時候,看到是一隻被染成了白色的狸花貓正在邊罵邊洗澡,等我送完它就】
    白貓刀客:【就怎麽了?】
    白貓刀客:【歪歪歪?天尊你人呢?咪咪不會出事了吧!】
    填湖居士:【白貓道友莫慌,外送道友估計快超時了,等送完就回你了】
    外送天尊:【回來了】
    外送天尊:【那隻貓罵罵咧咧罵了好一會兒混蛋,有個仙子看它搓不到背,還幫了它一把,等我送完回來它就】
    白貓刀客:【就?】
    白貓刀客:【……天尊,下次不要說那些沒用的了,直接切入正題好麽!】
    填湖居士:【白貓道友莫要著急,心態放鬆,看淡一切,就像釣魚一樣,越急越急不來】
    不空道人:【分享照片 (三十三斤肥靈鯉花魚)】
    填湖居士:【假的】
    填湖居士:【一眼假,哪裏可能有這麽肥的靈鯉花魚】
    填湖居士:【道友,照片刪了吧,我是無所謂的,沒什麽感覺,但我一個朋友有點汗流浹背了。他不太舒服想睡了,當然不是我哈,我就是想照顧下我朋友的心態,還是建議刪了。】
    桑螢看著這些人聊天,看著看著就看進去了,沒忍住笑出了聲,這些人還挺有意思的。
    不過她也發現了一件事,這枚琉璃鏡不是謝淩玉的,而是在群裏一名名叫【碧墟真人】的修士的。
    這個碧墟真人的琉璃鏡為什麽會在她的藥盒裏?
    桑螢正想找他的聯係人問問,卻看到群裏有了新的消息。
    彩霞洞主:【氣死我了,今天陪朋友捉奸去了,到了才發現小三是個男的!還是個有道侶的男的!】
    一句話,留下了桑螢。
    她繼續看,吃到了新鮮熱乎的瓜。
    彩霞洞主的朋友成婚兩年,從未同房過。朋友有一次在道侶衣服上看到了痕跡,產生了懷疑,於是就故意設計,喊上彩霞洞主去捉奸,結果卻發現是個男小三。
    巧的是,男小三的道侶也來捉奸,兩方剛好撞上。
    彩霞洞主:【我就說吧,成婚兩年了不同房肯定有問題!】
    群友們紛紛稱是,一起同仇敵愾罵起了那兩個男修。
    桑螢托腮看著,小臉鼓起來一點。
    同房……是指同房睡覺嗎?
    她思緒飄移,發起呆來。
    是噢,聽說成婚後夫妻兩人是要一張榻睡覺的。可她和謝淩玉成婚三年了,隻有成親那晚是一起睡的,這三年裏,謝淩玉都住在偏院。
    琉璃鏡忽的嗡嗡震動個不停,桑螢回神,看到群裏的人都在震驚著什麽,發著消息。
    白貓刀客:【我去,驚天大瓜!】
    填湖居士:【碧墟老頭,你什麽時候隱婚了?!這就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嗎?】
    彩霞洞主:【等等,夫君……我勒個去老頭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沒想到還有這種癖好】
    碧墟童子:【師父你……】
    桑螢奇怪忽然之間怎麽了,手指快速往上滑,看到造成了這場風暴的原因。
    一個頂著碧墟真人名字的人發出了這樣一句話:
    【那成婚三年,夫君一直分房睡是什麽意思?】
    桑螢:?
    等等,她發了什麽玩意?
    零點零一秒後,反應過來怎麽回事的桑螢耳根騰的燒了起來,好像拿到了什麽燙手山芋一樣,慌不擇路將手中琉璃鏡丟了出去。
    琉璃鏡在地上軲轆軲轆滾了兩圈,撞到什麽東西停下。
    “師妹在做什麽?”
    桑螢聞聲一愣,猛地抬眼,看到剛剛還在想的人正站在門口,月光自白衣青年身後灑落,清泠如玉。
    他怎麽會在這裏?!
    不對,現在更重要的是——
    那枚琉璃鏡剛好滾落在他腳邊,青年垂眸,伸手就要去撿。
    “嘭——!”
    門口月光慢悠悠吱呀吱呀。
    在大腦反應過來之前,桑螢的身體就已經先做出了行動,衝過去從謝淩玉手裏搶回了琉璃鏡。
    還好還好,拿回來了,他沒看到。
    她稍稍鬆了口氣,抬起眼來,卻發現青年的麵容近在咫尺,都能聞到他身上清冽安神的白檀香氣。
    此時此刻,謝淩玉背撞在了門上,而她坐在他兩腿之間,一手按著他的肩,一手攥著琉璃鏡。
    他看著她,一貫沒什麽情緒的沉靜黑眸染上了些許驚詫。
    桑螢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她好像……
    把謝淩玉撲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