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趙紅豔的聲音帶著哭腔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控訴，她一把將林初夏連同孟曉晴一起摟住，力道大得驚人。
    “你回來了就好！你知不知道！看到你那封信……信上說‘我走了，去部隊了。大家保重，勿念。’……就那麽幾個字！我們……我們當時哭得有多慘！你個小沒良心的！就不能多走幾步路，去地裏跟我們親口說一聲嗎？”
    趙紅豔哽咽著，那模樣，活像被最信任最親近的人狠狠“背叛”了一樣，委屈又心疼。
    林初夏心中滿是歉意，她反手攬住趙紅豔的肩膀，用力抱了抱這位曾經渾身是刺，如今卻變得溫暖堅韌的大姐：“豔姐，對不起……真的對不起。當時情況特殊，我必須立刻離開，一刻也不能耽擱。你看，我這不是一有機會就趕緊回來看你們了嗎？你要是不解氣，來，掐我兩下，使勁掐！”
    她故意把臉湊過去，帶著點撒嬌的意味。
    趙紅豔被她逗得又哭又笑，哪裏舍得真掐？隻是象征性地在她粉嫩的臉頰上輕輕捏了兩下，嗔怪道：“就屬你最貧！這張嘴啊！”
    嘴上埋怨著，眼底的淚光卻閃爍著深深的感激。
    她感激林初夏送她的那件嶄新的紅白條紋的半截袖，那是她人生中第一件完全屬於自己的新衣服，讓她在人群中第一次挺直了腰杆。
    她感激林初夏毫不藏私地教她裁剪、縫紉，給了她在鄉下安身立命、養活自己的本事和底氣。
    她更感激林初夏在她最尖酸刻薄、最惹人厭煩的時候，沒有像別人一樣鄙夷唾棄，而是用一種潤物無聲的方式，維護了她那顆脆弱不堪，隻能用刺來保護的自尊心，讓她有機會重新找回那個更好的自己。
    鄒城爽朗的笑聲打破了這感傷又溫馨的氣氛。
    他大步走到江見野身邊，毫不客氣地用力拍了拍江見野結實的肩膀，嗓門洪亮：“嘿！江公安！以後可得常帶咱們小林同誌回來看看啊！聽見沒？林初夏可不光是你對象，她也是我們知青點所有人的兄弟姐妹！是我們大家的妹妹！你小子可不能瞎吃飛醋，把人藏起來啊！”
    一向沉默寡言的顧雲瀟也走了過來，他臉上帶著難得的笑意，對江見野認真地說：“江同誌，以後常聯係。你和小林同誌……要多多寫信回來。好好照顧她。”
    他的目光真誠而坦蕩。在他眼中，林初夏是閃閃發光的。
    在麵對劫匪的生死危機，男知青們重傷住院時，是這個才剛認識，連名字都沒記住的“小林知青”，二話不說，慷慨地借出了整整一百塊錢救命錢！
    那份雪中送炭的俠義，讓他震撼。
    冬捕事件，冰麵塌陷的生死關頭，是她第一時間發出預警，救了所有知青的命，又在混亂中挺身而出，冷靜地組織救援落水者。
    那份臨危不亂的擔當和智慧，讓他徹底記住了“林初夏”這個名字。
    他欣賞她，如同欣賞一顆在困境中依然璀璨的星辰，這份欣賞純粹而磊落。
    江見野看著被眾人簇擁在中間，眼眶紅紅卻笑容燦爛的林初夏，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驕傲和滿足。
    他朗聲回應鄒城和顧雲瀟，語氣堅定而自豪：“吃什麽醋？！我驕傲還來不及呢！有你們這麽多人真心實意地記掛著她，護著她，我高興！等我們安頓下來，一定第一時間給你們寫信報平安！”
    他看向林初夏的目光，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陳東和李書華也紛紛上前，與林初夏和江見野寒暄問候，氣氛熱烈而溫暖。
    隻有新來的幾個知青，站在稍遠的地方，大眼瞪小眼地看著這感人的重逢場麵，看著那個被所有老知青發自內心喜愛和擁戴的女孩，心中充滿了好奇和探究。
    她們低聲議論著，這個叫林初夏的姑娘，究竟有什麽樣的魔力？她做了什麽，能讓性格迥異的眾人如此牽掛和不舍？
    中午，老知青們傾其所有，蘇梅也默默貢獻了自己帶來的臘肉，大家熱熱鬧鬧地湊在一起，做了一頓異常豐盛的午飯，算是給林初夏和江見野餞行。
    小小的知青點裏充滿了歡聲笑語和離別的祝福，碗筷碰撞間，是說不完的叮囑和道不盡的珍重。
    午後的陽光帶著暖意。林初夏和江見野收拾好簡單的行囊，在知青們依依不舍的簇擁下，走到了村口。
    何隊長早已安排好了牛車等在那裏。
    憨厚的老黃牛甩著尾巴，趕車的鐵牛叔坐在車轅上吧嗒著旱煙。
    何隊長大步走上前，將一個仔細包裹著的包袱不由分說地塞進林初夏懷裏，他黝黑的臉上是莊稼人特有的質樸笑容，眼中卻藏著濃濃的不舍：“大侄女！拿著！去部隊好好幹！你永遠都是咱們大隊的驕傲！你走的太匆忙了，你劉嬸隻來得及給你烙點玉米麵餅子，煮了幾個雞蛋，還放了點自家醃的鹹菜疙瘩，路上墊吧墊吧！別餓著！”
    “何叔，劉嬸兒……”林初夏抱著那帶著玉米清香的包袱，喉嚨堵得難受，隻能用力點頭，“謝謝！我一定好好幹！”
    就在這時，何詩韻清脆的聲音從後麵傳來，她氣喘籲籲地追著已經開始緩緩移動的牛車：“夏夏！等等我！夏夏——！”
    她跑到車邊，將一個用紅布頭紮著的小巧布包塞進林初夏手裏，裏麵是她最喜歡的小鏡子和花頭繩。
    她紅著眼圈，大聲喊道：“夏夏！記得寫信回來啊！一定要寫信！還有……還有！我和楊軍結婚的時候，你要是有空，一定要回來喝喜酒啊！我們說好的！”
    “好！詩韻姐！我一定爭取回來！”林初夏緊緊攥著小包裹，探出身用力揮手。
    牛車駛上了村口那座小小的石橋。
    橋邊，不知何時已經聚集了不少聽到消息趕來的村民。
    六斤、狗娃子、鐵柱、歪嘴嬸、王小腳……她們有的抱著孩子，有的拄著拐杖，有的手裏還拿著沒摘完的菜。
    看到牛車過來，紛紛揚起了手臂，樸實而溫暖的聲音此起彼伏地響起：
    “小林姐姐！我一定好好學習！”
    “小林！要寫信啊！”
    “閨女！到部隊好好吃飯！保重身體！”
    “小林同誌！一路順風！”
    “有空常回來看看！”
    “……”
    一張張熟悉的麵孔，一聲聲質樸的叮嚀，在午後的陽光下，在石橋邊，匯成一股最溫暖最動人的洪流。
    牛車緩緩駛過石橋，車輪碾過石板發出咕嚕嚕的聲響，送別的聲音漸漸被風吹散，留在了身後那片熟悉的土地和深情的目光裏。
    林初夏坐在晃晃悠悠的牛車上，懷裏緊緊抱著何隊長給的包袱和何詩韻塞的小鏡子花頭繩，眼淚終於再也抑製不住，無聲地滾落下來。
    她回過頭，望著石橋上那些越來越小的身影，望著村口那棵熟悉的老槐樹，望著那片承載了她太多成長、淚水與歡笑的土地。
    她記得，當初爸爸開著那輛解放牌大卡車，一路風塵仆仆將她送到這裏時，也是這般壯觀的圍觀場麵。
    隻是那時，村民們眼中是好奇，是打量，是看城裏來的“嬌氣知青”的疏離。
    而現在，她看到的是不舍，是牽掛，是發自內心的祝福和認同。
    她不再是那個外來者“小林知青”，她是他們二道溝大隊走出去的“大侄女”、“閨女”、“驕傲”！
    牛車漸行漸遠，二道溝大隊的輪廓在視線裏漸漸模糊，最終消失在綠樹掩映的山坳之後。
    風帶著泥土和青草的芬芳吹拂著她的臉頰，吹幹了淚痕，也吹開了她人生新篇章的序幕。
    前方，是部隊，是更廣闊的天地，也是她和江見野並肩前行的未來。她擦幹眼淚，挺直了脊背，目光堅定地望向前方蜿蜒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