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謙謙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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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晏八歲以後,姨母唐竹姿嫁人生子,一時難以兼顧。
    外祖父唐唯賢便親將他帶在身邊,親自教授,直至十二歲那年入山苦讀。
    唐家先祖肇建的青衫閣久負盛名,專為家族子弟苦讀求學用的,唐唯賢十幾歲時也曾在那裏就學。
    裏頭的幾位先生都是不世出的宿儒,隻是不願走經濟仕途,故而隱居山穀,漁橋耕讀,瀟灑自在。
    林晏天資穎悟,又有名師教導,學問自然非常人可及。
    隻是他這人從來都十分謙遜,隻覺得自己不足之處太多,並沒有什麽自傲的心思。
    “我自然是逗著玩兒的。”硯泥嘻嘻笑道,“實則以咱們少爺的學問直接去應進士都使得,可卻偏偏還要讀太學。多少人都覺得可惜呢!”
    雖然太學中的優等生可以直接釋褐做官,身份等同於進士,但畢竟至少要讀兩年。
    如果林晏直接參加今年的秋闈,也是極有可能考中的。
    但他從來都不是急功近利的人,想著自己之前所學雖然稱得上紮實,可也不是沒有欠缺。
    尤其他對於律法刑名十分感興趣,但了解得不夠深入。
    山中的那些夫子們因為性情使然,並不是很願意向他講授律法政令。
    往往講著講著就要批評指摘,甚至動怒大罵,於身體很是不利。
    林晏有自己的誌向,他認為治國最有效的途徑便是律法,肅清朝堂,安恤百姓,都要依法而行,才能長治久安。
    而如今大周朝研習律法最為精深的夫子們都在太學,所以他必須要前去求教。
    “要不怎麽說世人多是庸人呢!”墨煙輕輕甩了一鞭,讓馬兒跑得更快一些,“大器晚成,粗胚急窯,咱們好歹跟著少爺認得幾個字,讀過幾本書,別的不懂,總也知道厚積薄發的道理。”
    “是是是,你就甭教訓我了。”硯泥笑道,“這早晚也到晌午了,趕緊回去吃飯。”
    林晏回到家,管家便上來含笑說道:“少爺回來了,甘家姨太太和表少爺來了,都在太太房裏呢。夫人剛才還問少爺怎麽還不回來?靜等著你到家開飯呢。”
    林晏於是來到母親唐梅韻房中,果見姨母唐竹姿和表弟甘愈都在,忙上前見禮。
    他小的時候幾乎是姨母帶大的,所以格外親近。
    “果然京城的水土更養人,”唐竹姿十分疼愛這個外甥,見了林晏便笑逐顏開,“晏兒回到京中也還不到一月光景,看上去更清俊出塵了。”
    “表哥去哪裏玩兒了?為什麽要穿粗布衣裳?我今日本是來找你對弈的,呆等了半日。”甘愈隻有十歲,而且嚴重的先天不足,但卻又絕頂聰明,很多東西甚至能無師自通。
    正應了相書上說的“神強骨弱,氣清體羸,秀而不實,才長命短”之相。
    很多人背後都說唐竹姿的這個兒子是天生的鬼相,占盡了慧根,卻是無壽。
    唐竹姿夫婦給兒子取了單名一個“愈”字,也是期望他能夠早日病瘥,健康平安。
    “我隻是隨意到街上轉轉,表弟你的棋藝出神入化,我自愧不如。”林晏並不自慚,“不過我還是願意和你對弈,輸也輸得過癮。”
    “原本前幾日就要來的,但愈兒又病了,這兩日才好些。”唐竹姿身形纖細,容顏清嫵,果真帶有幽竹之態。
    唐家姐妹倆在未出閣之時,便被人稱作是二喬般的神仙品格,求娶的人幾乎不曾踏破門檻。
    唐大儒精挑細擇,為長女選中了林家。此後又為小女招贅了一門親事,畢竟他膝下無子,隻得女兒養老。
    唐梅韻已經快四十歲了,可身上還是帶著幾分靈動的少女氣。
    見了兒子,眸子亮晶晶的,沒有半絲不悅:“你回來的正好,咱們吃飯!我肚子都咕咕叫了。”
    林晏的父親林知非午飯在衙門裏吃,家裏便隻剩他們母子兩個,今日有了客人,才顯得熱鬧些。
    “母親,這是我在街上給你買的點心。”林晏手裏托著一個疊得四四方方的紙包,“可惜不知道姨母和表弟來,故而沒有多買。”
    唐竹姿聽了忙說:“你給姐姐買就夠了,我其實不愛吃點心。”
    唐梅韻心裏不禁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但臉上還是笑著說道:“好孩子,還惦記著給娘買點心呢!快去洗洗手換換衣裳吧。叫她們快些傳飯,你收拾好了就過來。”
    等林晏出去了,唐梅韻身邊的丫鬟笑盈盈地把點心包打開說道:“少爺可真有孝心,不怪夫人您天天嘴上念叨,心裏惦記……”
    “你怎麽不往下說了?”唐梅韻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望著那丫頭。
    “這……”那丫頭尷尬地望著桌上的點心,粗磨綠豆糕、苦菜餑餑。
    少爺難道不知夫人最喜歡吃甜的、軟的、糯的,最怕苦的?
    這兩樣糕點她們下人都覺得難以下咽,更何況是夫人?
    那苦菜餑餑自不用說,就那個粗磨的綠豆糕,怕是吃一口就要把人噎死。
    虧得少爺是從哪裏尋到的?
    唐竹姿掩口笑道:“這孩子別的都好,就是太實心眼兒了。我從來最怕收他的禮,那真是一件比一件紮心。”
    這次林晏從青山閣回來,自然是給家中的長輩親友都帶了禮物的。
    唐竹姿真是想起來就一肚子的好笑加無奈。
    林晏送給她的是一套蛇皮裝訂的孤本琴譜,這東西的確難得。
    可唐竹姿最怕蛇了,嘴上說著好,到現在都沒敢打開。
    送給姨夫的是一套用苦竹根摳的酒杯,因為唐竹姿的丈夫比較貪杯,用這杯子喝酒能夠戒酒。
    嚇得他把這套杯子撂得遠遠的,天知道他隻有這麽一個愛好,再要是戒了,哪還有什麽樂趣可言?
    送給甘愈的是一隻小巧玲瓏的石磬,他說敲這個能靜心止思緒,於健康有利。
    甘愈卻不願自己像個小和尚似的,本來自他出生起便有許多人來化他出家,他對此已經很反感了。
    如果這東西不是林宴送的,他早砸碎了。
    不管是那套酒杯,還是這個石磬,都是林宴親手做的,他的手很巧,隻是送的東西實在不討喜。
    他那麽聰明,當然知道每個人的喜好,卻偏偏逆而行之,是因為他覺得送禮物不應以喜惡來論,而是要看對對方是否真的有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