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拔胡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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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懷澤越打越怒,像一頭發怒的公牛。
    下人們都遠遠躲開,是不忍心,也是怕被遷怒。
    “老爺息怒,”這時有個中年婦人被兩個丫鬟攙扶著走了進來,她走的很急,說話帶著氣喘,“別再這麽打他了,會出人命的。”
    宋疾安緊緊咬住牙關,臉上的肉都繃緊了。
    相比於父親的毒打,他更不能忍受這個有人為自己求情。
    這婦人姓鄒,是宋懷澤的續弦,宋疾安的繼母。
    她扯住宋懷澤的衣袖苦苦哀求道:“老爺,求求你住手吧!老太爺這些日子正不好,萬一打出個好歹來,你讓他老人家怎麽過?”
    宋懷澤聽她提起父親便喘了一口氣,用馬鞭指著宋疾安罵道:“你這沒心的東西!自幼你祖父那般疼愛你,你就算不顧及我,也該想著讓他寬心才是!”
    “氣大傷身,老爺保重自己。”鄒氏又進一步勸道,“個人有個人的緣法,父母也不必太過強求才是。”
    “敗壞門庭的孽障!”宋懷澤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一眼長子,“這些天你到底躲到哪裏去了?”
    打累了他才問正事。
    宋疾安隻是不語,他被打的時候從不呼痛叫嚷,不挨打的時候也是一言不發。
    他這樣子最讓宋懷澤從心底生出絕望來,這個兒子對他沒有敬畏,沒有懼怕,更沒有憐憫,隻有恨。
    “老爺,咱們去看看老太爺吧!他這會兒應該也醒了。”鄒氏柔聲說,“我叫他們煎了蓮子心茶,老爺喝上一碗,天氣熱了得去去火。”
    他們就這樣走了出去,宋疾安還吊在那裏。
    下人們沒有老爺的吩咐,不敢上前去解,宋疾安也沒讓人給自己解開。
    好在過了沒一會兒,他妹妹宋寧兒帶了兩個丫鬟過來。
    進了門二話不說,自己搬了凳子踩上去,把吊著哥哥的繩索解開了。
    “這是傷藥,這是新衣裳。”宋寧兒把帶來的東西放到一邊,“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要麽你就別回來,要麽你就服個軟。”
    “這個給你,”宋疾安從懷裏掏出一盒胭脂,“你一直念叨的流霞紅,我給你買到了。多虧是銀質的盒子,否則多半被打爛了。”
    “都說了你不要管我。”宋寧兒接過胭脂,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憑你的本事,到哪裏都能活。”
    宋疾安笑了笑,抬手輕輕摸了摸妹妹的發髻,隻說了一句:“他打不死我的。”
    宋寧兒想哭,但終究忍住了,換上一副不在意地口氣說:“就知道我這是白操心,你吃了飯沒有?得,就算吃了,這頓打也消化的差不多了。”
    然後就吩咐丫頭:“叫王嫂煮碗麵來,肉丁臊子荷包蛋,再拌一碟麻油青瓜。”
    小廝新豐走進來,低著頭把屋裏收拾妥當,打碎的東西都收了出去,又去後頭庫房取了新的擺上。
    等到麵端上來,宋寧兒方才起身:“你先慢慢吃吧,吃完了換好衣裳去見見祖父。他這些日子正經不大舒服,我問鬆伯說他夜夜睡不好。”
    宋疾安拿筷子的手頓了頓,回了一句:“知道了。”
    “少爺,洗臉水備好了。”等到宋疾安吃完麵,新豐走上前來低聲說,他垂著頭,噘著嘴,像一頭被打怕了的小毛驢。
    宋疾安起身去洗了手臉,新豐又準備給他更衣。
    “你出去吧,我自己換。”宋疾安不想讓他看見自己身上的傷。
    後背的傷到底是被扯到了,總是隱隱泛痛,不過好在沒裂開,宋疾安伸手摸了摸,的確沒裂開。
    田七郎說這道疤是他身上最醜的傷,因為是用頭發縫合的,就算痊愈了也會像條蜈蚣一樣趴在背上,一輩子都消不掉。
    可醜又有什麽關係?這也是他身上最結實的一道傷。
    想到這裏宋疾安忽然像個傻子一樣笑出了聲,原本火辣辣的鞭傷也似乎不疼了。
    樹蔭篩碎了日光,小院裏依舊靜謐。
    “哎呦,是少爺來了。”鬆伯已經老得佝僂了身軀,可送老太爺已經習慣了由他服侍。
    “鬆伯,你近來還好?”宋疾安遞給他一個紙包,“這是我從延壽堂給你贖的膏藥,你不是說他家的最管用嗎?”
    “我的少爺喲,你還想著我這把老骨頭呢。”鬆伯感動的接過膏藥,一麵抹淚,一麵不好意思地說,“這人老了,淚窩子就淺了。”
    “祖父這會兒可醒著?”宋疾安問。
    “老爺和夫人方才來過了,說了會子話。”鬆伯道,“老太爺許是有些累著了,等老爺夫人走了以後,便又在那藤椅上眯著了。”
    宋疾安聽他如此說便不進去,他知道祖父向來難以安眠,哪怕是片刻的淺睡也極難得。
    “時間過得真快啊!一轉眼就老了,我一見少爺就想起你小時候的事,”鬆伯和許多老人一樣,喜歡回憶從前,“你那時候頂頂淘氣,常趁著老太爺睡著了偷偷溜進來拔他的胡子,沾了蜜糖去釣螞蟻。
    老太爺每每氣得要打你,我總是攔著,說小孩子淘氣是好事,小時膽子大,將來做官大,小時不怕人,長大做將軍。
    老太爺氣得吹胡子瞪眼,說這個淘氣精能做得什麽將軍?拔胡將軍麽?嗬嗬……真是笑死人了……”
    宋疾安聽他絮絮地說著也不打斷,幼時的記憶還在,但他不願想起,因為到最後,總是以母親的離世為終點。
    母親死了,他的童年也就結尾了。
    “咳咳……”屋裏傳來咳嗽聲,緊著著沙啞老邁的聲音問道,“外頭是誰?”
    宋疾安知道,祖父醒了。
    宋老將軍幾乎終日躺在藤椅上,他早年戎馬沙場,身上受了太多的傷,一般的床榻對他而言都太硬太板了。
    尤其是他的腿,不能伸直,在藤椅上反而會舒服些。
    “祖父,”宋疾安走進來,規規矩矩問安,“您這些日子可好嗎?”
    宋老將軍在最後一場仗上傷了右眼,從此眇一目,僅剩的左眼卻異常明亮,望著長孫笑道:“是你小子呀!過來坐下,許多時候不見你了,又闖了什麽禍?”
    宋疾安隻是笑笑,他似乎永遠都在闖禍,祖父也是知道的,哪怕他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