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蒙山外圍，2月底的山風還帶著幾分冷硬的寒意。
    吳協縮了縮脖子，把衝鋒衣的拉鏈又往上提了提，呼出的白氣在眼鏡片上結了一層薄霧。
    “哎喲我去，老吳你這眼神兒，跟被拋棄的小媳婦似的。”
    黃燁一把勾住吳協的脖子，順手摘了他的眼鏡在自己衣角上擦了擦，“從杭州一路過來你就這德行，咋的啦這是？”
    吳協搶回眼鏡戴上，抬腿就給了黃燁一腳：“滾蛋，你才小媳婦。”
    黃燁靈活地躲開。
    “小燁說得對，”吳三醒從越野車後備箱拎出裝備包，眯著眼打量大侄子，“你小子這兩天魂不守舍的，要進山了給我打起精神來。”
    吳協心裏一緊。那張照片像根刺似的紮在他心裏兩天了——葡萄架下，父母那溫暖慈愛的笑意，和他們懷裏的兩個小男孩。
    他勉強扯出個笑容：“三叔，我就是有點暈車。”
    “放屁！”吳三醒一巴掌拍在車蓋上，“從小跟著我到處跑的人會暈車？”
    黃燁趕緊打圓場：“三叔息怒，老吳他就是……那什麽沒睡好了，今晚早點休息就好了。”
    “行，待會兒潘子他們到了，有個人要介紹給你。”吳三醒意味深長地看了吳協一眼，轉身去檢查裝備了。
    吳協鬆了口氣，轉頭發現黃燁正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
    “幹嘛？我臉上有花？”吳協下意識摸了摸臉。
    黃燁湊過來，壓低聲音：“老吳，咱倆認識十年了，你撅屁股我都知道你要放什麽屁。說吧，出什麽事了？”
    吳協張了張嘴，突然覺得鼻子發酸。他看了看不遠處正在抽煙的三叔，一把拽住黃燁：“走，陪我去買包煙。”
    山腳下的小賣部門口，吳協蹲在馬路牙子上，手裏的煙都快被他捏碎了。
    “......所以你就收到一封匿名郵件，你爸媽在新疆還有倆兒子？”黃燁叼著棒棒糖，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然後呢？查過IP沒有？”
    吳協搖頭：“查不到，跟鬼發來似的。”他猛吸一口煙，嗆得直咳嗽，“老黃，你說我是不是被領養的？還是說......”
    “打住！”黃燁一把捂住他的嘴，警惕地環顧四周，“這事兒你告訴別人沒？”
    吳協搖頭。
    “聽著，”黃燁難得嚴肅，連棒棒糖都拿出來了，“第一，這事兒絕對別讓吳家人知道你已經知道了；第二，繼續裝你的傻白甜；第三......”他頓了頓，“今晚陪我喝酒。”
    吳協一愣：“啊？”
    黃燁已經恢複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一把攬住他肩膀：“啊什麽啊，借酒消愁懂不懂？順便給你傳授點"如何在變態家族中苟活"的生存指南。”
    吳協被他逗笑了：“滾，你們家才變態。”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黃燁，黃家老二，父母家族都各自有些軍政背景，因為當年拜師學道的事情，再加上從大學開始就經營了一個葷素不忌的“黃家店”，這些年已經被家族放棄了。
    沒想到黃燁隻是聳聳肩：“沒錯，我們家確實把我流放3三千裏了。”
    看著好友滿不在乎的樣子，吳協突然覺得心裏好受多了。
    傍晚，潘子和大奎終於帶著裝備趕到集合點，同行的還有個一身黑衣的年輕人。
    “這位是張三，”潘子介紹道，“三爺特意請來的幫手。”
    吳協打量著這個叫張三的年輕人——二十六七歲的樣子，長相普通到扔人堆裏就找不著，唯獨那雙眼睛烏黑深沉，看著不像普通人。
    張三隻是衝著吳協點點頭，沒有說話。
    黃燁趕緊把吳協拉到二百米外，小聲蛐蛐，“臥槽，老吳，事兒大了，你知道這是誰嗎？”
    “誰？”吳協不明所以。
    “這是張家人。”黃燁說。
    “那個張家？”吳協驚訝地睜大眼睛。
    “嗯。”
    “你怎麽看出來的？”
    黃燁狠狠拍了一下吳協的腦袋，“老吳，你怎麽事兒？你的觀察力呢？沒注意到他右手的兩根手指是張家標誌的發丘指嗎？”
    晚飯是在農家樂解決的。
    吳三醒和潘子他們討論明天的路線，大奎悶頭幹飯，張三安靜得像不存在。
    吳協食不知味，滿腦子還都是那兩個素未謀麵的“弟弟”、三叔的反常、還有那個突然出現的張家人。
    “來來來，走一個！”黃燁不知從哪摸出兩瓶二鍋頭，“慶祝咱們老吳的第一次！”
    吳三醒笑罵：“小兔崽子，少喝點，明天還要進山。”
    “三叔放心，就一瓶！”黃燁信誓旦旦，轉頭就給吳協倒了滿滿一杯，“喝！一醉解千愁！”
    三杯下肚，吳協覺得整個人都飄起來了。那些壓在心裏的疑問像開了閘的洪水——
    “老黃，你說......嗝......為什麽有人要告訴我這些？”吳協大著舌頭，“他們是不是......”
    黃燁一把捂住他的嘴：“是不是個屁！你喝多了！”轉頭對其他人笑道，“老吳這酒量，一杯倒還敢跟我叫板！”
    吳三醒狐疑地看了侄子一眼，但被潘子拉去討論路線了。
    等人都散了，黃燁半拖半抱地把吳協弄到院子裏醒酒。
    二月的星空格外清澈，吳協仰頭看著，突然哭了。
    “老黃......我是不是......就是個工具人？”
    黃燁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你知道我為什麽被放棄了嗎？”
    吳協無言，難道不是因為你“不務正業”？
    “因為我上麵有一個非常優秀的哥哥。”黃燁自嘲地笑笑。
    吳協呆呆地看著他。
    因為他有兩個弟弟？！
    “結果呢？”黃燁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活得多滋潤！老吳，家族是家族，你是你。管他娘的幾個弟弟，你就是你，吳山居的小三爺，我黃燁的鐵哥們！”
    吳協愣了半天，突然笑了：“你大爺的，突然這麽煽情......”
    “所以，”黃燁湊近，聲音壓得極低，“明天開始，咱們就當什麽都不知道。但眼睛放亮點，看看吳家到底在搞什麽飛機，行不？”
    黃燁為了這個發小也是操碎了心。
    吳協重重點頭，兩個酒瓶在空中相撞。
    第二天清晨。
    一輛黑色越野車靜靜停在山路拐角處。
    車窗貼著深色膜，從外麵看就像一麵模糊的鏡子。
    車內，張啟靈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方向盤，目光鎖定在後視鏡上。鏡中倒映著遠處吳協一行人正走向屍洞入口的身影。
    “小十八他們進去了。”黑瞎子靠在副駕駛座上，“吳老三這次帶的人手不多，看來是想低調行事。”
    車後座的張德坤：“我要下車。”
    “怎麽了？”黑瞎子問。
    張德坤帶著張啟靈、黑瞎子和張小四走到高處，看了這裏的山水地勢，說道：“這裏沒有天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