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有教無類傳薪火,百家爭鳴初顯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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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名誤入山穀的少年,名叫“野”。
    這是一個在洪荒大地上最常見的名字,代表著生於荒野,頑強如草芥。
    當他看到那座整潔得不像話的村落,聞到空氣中飄來的穀物香氣時,他以為自己餓昏了頭,闖入了傳說中神仙的居所。
    他畏懼、遲疑,但腹中的饑餓最終戰勝了恐懼。
    迎接他的,不是神仙的威嚴,而是一位笑容和藹的婦人。婦人遞給了他一個熱氣騰騰的麥餅,和一碗溫熱的清水。
    那是“野”有生以來,吃過的最美味的東西。
    隨後,他被帶到了稷下宮。
    在這裏,他見到了那位如同月宮仙子般的宮主,江一一。
    江一一沒有問他的來曆,隻是溫和地問他:“你想留下來嗎?在這裏,有飽飯吃,有暖屋住,但需要用你的雙手去勞動,用你的頭腦去學習。”
    “學習?”“野”不懂這個詞的含義,但他聽懂了前兩句。
    他用力地點了點頭。
    於是,“野”成為了稷下學宮的第一位外來弟子。
    他被安排跟著一位叫江木學習。他要學的第一件事,就是“識字”。
    江木用一根木炭,在光滑的石板上,寫下了兩個符號,告訴他:“這個,讀‘人’。你看,它就像一個站立行走的人。我們,就是人。”
    “這個,讀‘一’。代表著開始,也代表著所有。宮主的名字,就叫一一。”
    “野”瞪大了眼睛,仿佛一扇新世界的大門,在他麵前緩緩打開。
    他從未想過,口中的聲音,可以用符號記錄下來。
    接下來的日子,對“野”而言,是顛覆性的。
    清晨,他和其他人族的孩子一起,在稷下宮寬敞明亮的大廳裏,跟著江木學習文字和簡單的算術。他們知道了如何記錄自己的名字,如何計算一天能收獲多少果實。
    上午,他會跟著壯年男子們去田間勞作,或者去工坊學習。他學會了如何使用一種叫做“犁”的工具,它比用手刨地快上十倍不止。他也見識了如何用卯榫結構,將兩塊木頭天衣無縫地結合在一起,造出堅固的桌椅。
    下午,是草藥課。一位名叫“芷”的婦人,會帶著他們進入山林,教他們辨認哪些植物可以果腹,哪些可以治傷,哪些又含有劇毒。
    而到了夜晚,當星辰布滿天空時,便是最神秘,也最讓“野”期待的時刻。
    江一一會親自走上講台。
    她不講高深的仙法,不談玄奧的大道。
    她講的,是天上的星辰。她告訴他們,那些閃爍的星點,並非神仙的眼睛,而是一個個巨大無比的火球,離他們無比遙遠。她教他們如何通過北極星辨別方向,如何通過星辰的運轉判斷季節的更替。
    她講的,是腳下的大地。她告訴他們,大地是圓的,高山之下有地脈,江河奔流有其規律。
    她講的,是人體的奧秘。她以最淺顯的語言,描述了“氣”在人體內的運轉,教給他們一套簡單的呼吸吐納之法。這套方法不能讓他們飛天遁地,卻能讓他們精力充沛,百病不生。
    江一一將這些知識,統稱為“格物”。格物致知,探究萬物的原理,從而獲得真知。
    “野”像一塊幹涸的海綿,瘋狂地吸收著這一切。他的眼中,曾經的蒙昧與畏懼,漸漸被求知的渴望與自信的光芒所取代。
    而像“野”這樣的“奇遇”,並非個例。
    稷下學宮雖然隱蔽,但江一一並沒有完全斷絕與外界的聯係。她讓一些已經學有所成的族人,定期離開山穀,以“遊商”的身份,去往周邊的部落。
    他們帶去的,不是絲綢或珠寶,而是鋒利的鋼鐵器具、陶製的器皿,以及最重要的——用草藥製成的傷藥和解毒丹。
    他們用這些東西,換取部落的皮毛或特產。但交易並非唯一目的。
    每到一個部落,他們都會展示這些工具的用法,會為部落裏的病人診治,會教孩子們幾個簡單的文字。
    漸漸地,“渭水之畔,有一神秘村落,其民智慧,其物精良”的傳言,開始在方圓數百裏的部落間流傳。
    越來越多像“野”一樣,對未來充滿渴望、不甘於蒙昧的年輕人,開始踏上尋找“稷下宮”的道路。
    江一一對所有前來求學者,都秉持截教“有教無類”的原則,無論出身,無論男女,隻要心誠,皆可入學。
    短短兩年時間,稷下學宮的規模,已經從最初的三百餘人,擴展到了近千人。
    山穀內的建築一擴再擴,田地也開墾到了山腰。整個山穀,呈現出一派欣欣向榮、書聲琅琅的景象。
    更重要的是,一種思想的萌芽,開始在這裏悄然生長。
    在江一一的刻意引導下,稷下學宮的教學並非鐵板一塊。那三百名來自蓬萊的“元老”,在傳授知識的過程中,漸漸形成了自己的側重和理念。
    江木,這位博學的老者,認為“禮”與“德”是維係族群的根本。他強調長幼有序,尊師重道,認為人隻有先修身,才能齊家,進而安邦。他的身邊,聚集了一批崇尚秩序與道德的學者,形成了“儒”家的雛形。
    另一位名叫“墨翟”的壯漢,他本是工匠出身,精通機關器械。他認為,人與人之間應當“兼愛非攻”,互助互利。他帶著一批弟子,專注於研究更實用的工具、更堅固的城防器械,並主張節約,反對一切不必要的奢華。
    還有一位對耕種極有天賦的農師“神農氏後人”,他認為土地是萬物之母,人族的根本在於農耕。他帶領弟子研究四時節氣,改良穀物,試圖讓天下所有人都免於饑餓。這是“農”家的思想。
    更有甚者,開始研究江一一所傳“格物”之學,試圖從天地萬物的運轉中,總結出普適的“法”與“理”,並主張以此為準繩,來管理人群。這便是“法”家的萌芽。
    儒、墨、農、法、醫、工……
    新的“百家爭鳴”的種子,竟然在這小小的山穀中,被江一一以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方式,全部播撒了下去!
    她不偏袒任何一家,甚至鼓勵他們互相辯論。
    稷下宮的廣場上,經常能看到江木的弟子與墨翟的門人,為了“禮”與“利”哪個更重要而爭得麵紅耳赤。也能看到農家的學者與工家的匠人,探討如何結合彼此的知識,製造出更高效的耕作機械。
    江一一隻是含笑看著這一切。
    她要的,不是培養出一批唯她之命是從的信徒。她要的,是培養出千千萬萬個能夠獨立思考的“人”!
    隻有當人族擁有了屬於自己的、璀璨的、多元的思想文明,他們才能真正地站立起來,不再是任何神魔的附庸。
    然而,這股新生文明的“氣”,雖然被陣法遮掩,但其匯聚的速度實在太快,其本質也太過獨特,終究還是引起了“本土神靈”的注意。
    這一日,山穀所在地域的土地神,一個留著山羊胡的小老頭,從土裏鑽了出來。他看著山穀內那股讓他感到既親切又陌生的衝天“文思之氣”,滿臉的困惑與震驚。
    “怪哉,怪哉!此地不似仙家洞府,也無妖魔氣息,為何會有如此濃厚的人道氣運匯聚?而且……這氣運之中,竟蘊含著教化之功德?”
    他隻是最低階的神祇,看不透山穀的虛實,更不敢擅闖。猶豫再三,他化作一道流光,向著自己的上司——此地的城隍廟,飛奔而去。
    他要將這件“怪事”,層層上報。
    稷下學宮的寧靜與低調,即將迎來它的第一個挑戰。而江一一,對此似乎早有預料,她的目光,平靜地望向了山穀之外,深邃而悠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