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尋根之旅(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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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尋根之旅,應該說是不虛此行,尤其是王征和劉貞兩位老人,在74歲的高齡時,終於了卻了多年的一個心願。
王旭對蘇穎說:“其實人的願望有時候並不複雜,也不奢侈,甚至很單純。不是擁有多少房產,獲取多少金錢,達到多麽高的地位。也許就是到一個地方走一走,和一個人見一麵,聽一聽鄉音,看一看童伴,這種心理的滿足往往是金錢和權力無法替代的。”
蘇穎說你才多大年齡,就變得這麽老氣橫秋了。
下午三點多,返程的車子路過向陽鄉,雖然已是晚秋時節,但這個點的太陽還是很曬人的,所以路上的遊客稍稍少了些。王旭抬頭看見李亞正在景點現場察看著什麽,便讓小柳停下車。
兩位老人說累了,由王茹陪著在車上休息,馮凱和李雪跑到遠處的景點拍照去了。王旭和李亞在景區小路上邊走邊聊。王旭把林玉飛的事情說給李亞聽,李亞也覺得很意外,他說:“真想不到,這樣論起來,林玉飛倒成了大舅哥了。不過,我還是寧可相信他本就姓林,與這樣的人,我羞於為伍。”
王旭說:“拋開姓氏因素,客觀公正地評價,林玉飛初中文化程度,能夠在當年鄉鎮這樣複雜的環境中一路升到一把手,不能不說還是有他的獨到之處。比如,他的市場觸角比較靈敏,由於文化水平低,所以在判斷和處理一些事情上,思想的框框少,改革創新的顧慮少。不像我們這些科班出身的大學生,做事患得患失、畏首畏尾,動人家一根手指頭,就立即聯想到這是違反憲法的行為。”
“在那種特定的曆史條件下,林玉飛這一類型的幹部的確有其適宜生長的土壤。但從社會的法治化、製度化、規範化的方向和進程來看,這類人必將會被淘汰。就像當年,我剛到龍虎鄉時,林玉飛酒後必開會,開會必罵人,等他撒夠了酒瘋,才能散會。更可笑的是,脫產幹部竟然適應了這種長期受虐的狀態,有個別幹部還以受到責罵互開玩笑或者自嘲。這放在今天,是不可理解的。”李亞接著說,“聽說,林玉飛在幹副鄉長時,聯合地方一股惡勢力,隻用一天半的時間,就完成了別人一周才能完成的催收催繳任務,當時的黨委書記林峰極為讚賞,借一次調整,將林玉飛從七把手副鄉長破格提拔為三把手副書記,後來,為了給林玉飛讓路,時任鄉長馬平陽被調去縣鑄造廠任廠長,林玉飛順利升任鄉長,三年後,林峰提拔任副縣長,推薦林玉飛任黨委書記。”
王旭說:“大哥,這些話我還是第一次聽你說。從這一點看,我們基層的宗族意識、圈子文化還是很嚴重的。這種文化在侵蝕破壞著我們的基層政權。一個村裏選支部書記,往往是看誰的家族勢力大,誰的拳頭硬。家族大,男丁多,拳頭硬,才有話語權,所以又派生出“不生男孩決不罷休”的生育文化。”
李亞說我給你打個比方,在我們這裏田間有一種草,學名馬唐草,俗稱爬蔓子草,這種草的蔓就像八爪魚,無限貪婪地向四周延伸生長,而且蔓是一節一節的,每到一個節點處,都會生出根須紮入土中,用盤根錯節來形容這種草比較貼切。現在我們社會的每一個圈子,就像這種草,每一支蔓的節越多,草的勢力範圍就越大。他們以血緣、婚姻、師生、同學、同鄉等作為紐帶,努力培養壯大著各自的圈子,形成一個個利益群體。
王旭說,這也許就是中國社會關係的特色,隻是在基層表現得尤為突出。事實上,很多時候我們離不開這些圈子,比如,我們到了縣外,要依靠本縣在外的老鄉同學照顧,到了國外,見了國內同胞便格外親切。這本無可厚非,但如果這種圈子一旦異化為攫取權力和利益的工具,便失去了它溫情的一麵,成為張著血盆大口吃人的怪物。
李亞說:“有些時候,我們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矛盾體,麵對某些不正常的現象,我們一邊痛恨著,卻又一邊參與著。就說今天,向陽鄉以旅遊節為媒,邀請了向陽籍的外地領導幹部,今晚鄉政府安排了十幾桌,接待標準都是很高的,向陽鄉的發展離不開他們。每年的清明節,他們各大姓氏還要回來搞一個祭祖儀式,在這個儀式上,走在隊伍最前麵的,往往不是這個家族年齡最大、輩分最高的,而是在外當官職務最高的。有些重要人物參加的祭祀儀式,鄉黨委、政府都要派員參加的,你說我們這些唯物主義基層幹部是不是每天都生活中矛盾當中。”
王旭說:“你說的這個圈子現象,有一個共同的目的,就是為了地方經濟發展,我認為應該肯定它的積極作用。為了當地經濟發展,我們的幹部有時丟失一點原則,也是可以理解的。現在我們為了招商引資,有的地方提出要發揚硬著頭皮、厚著臉皮、磨破嘴皮、餓著肚皮、踏破腳皮的‘五皮’精神,這對官本位思想根深蒂固的鄰海縣來說,無疑是一個不小的挑戰。馬平陽在開發區時,為了一個項目,坐飛機近2000公裏趕到廣東,隻為給一位客商祝賀生日,自己的父母、老婆孩子也未必有這種待遇。再讓我們做個假設,如果是換做林玉飛,為了招商引資、項目落地,他可能會把這些人都拉到樂不思蜀酒店,甚至采取一些不正當的拉攏腐蝕手段,對他來說,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
回來的車上,王旭心情始終不能平靜,他在想,我們對這種圈子和宗族文化又恨又愛,我們有時是受害者和受損者,有時卻又是加害者和受益者。其根本原因是,我們每一個人內心深處上都是自私的,有些時候甚至會喪失原則,成為精致的利己主義者。自從知道林玉飛和自己是同宗兄弟,突然對他的反感不那麽強烈了,相反就有些理解、甚至一絲絲羨慕這個男人;葉欣是自己黨校學習班非常要好的同學吳江的老婆,自己在工作中就特別信任她;反觀自己,沒有哥哥嶽父高副廳長,自己大概率不會成為全縣年輕的副局長和局長;縣計生局長吳磊如果不是嶽母吳蘋的同宗弟弟,也不會有以後老婆蘇穎的一路升遷。父親總結的幾種婚姻模式,姐姐一家與李亞一家的強強聯姻,又何嚐不是這種文化的複製和延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