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旭定睛一看，原來是開發區副主任韓勁鬆和上次見麵的縣委宣傳部新聞科長李鬆，現在已經接替吳江任副部長。還有一位不認識，借著門口黯淡的燈光，看不清楚具體長相，隻能看到這人背著一個雙肩包，滿是口袋的淺黃色上衣，典型的記者模樣。韓勁鬆下級向上級匯報工作一樣，邊走邊向記者模樣的人說著什麽，李鬆手裏提著一架長鏡頭相機，看架勢應該是這位記者的。三個人走到早已經在酒店門前等候的轎車旁，韓勁鬆親自為記者打開後方右側車門，等對方坐穩，才推上車門，又從車窗玻璃的空隙探進頭去，向司機囑咐了好一陣子，車子才向縣城的五星級賓館方向駛去。
    看車子走遠了，韓勁鬆和李鬆長長鬆了一口氣，回頭發現王旭和高陽在不遠處看著他們，四個人才打了招呼。
    看見王旭，韓勁鬆仿佛見到了知音，對高陽說：“高書記，您先走吧，讓王主任坐我的車，我倆還有點事情。”
    韓勁鬆還像以前一樣，習慣地稱王旭為王主任。
    王旭也想知道韓勁鬆找他有什麽事情，便上了他的車。
    “王主任，你算是脫離苦海，到縣直部門享清福去了，留下我們這幫人，在開發區掙紮。”韓勁鬆一上車，便和王旭大倒苦水。
    “副縣大哥，你這是典型的得了便宜還賣乖。要不咱倆換一換，你這個副縣讓給我來當。”
    “隻要你同意，我沒問題，我們倆現在就找組織部去說，你可不許反悔。”
    “開發區工作壓力是大了些，總不會難倒你韓主任吧。”
    “幹活我不怕，怕就怕處理一些膩歪人心眼子的破事。今天，我和李部長整整裝了一天的孫子，跟橡皮泥一樣叫一個無德小報記者揉捏了一天。要不是李部長壓著，依著我這暴脾氣，大爺早就不伺候了。”
    “是不是讓人家抓住了什麽把柄，跟你索要封口費來了？”王旭調侃道。
    “要說是把柄，隻算是說對了一半，全國各地開發區建設初期，哪裏不是這麽做，縣裏不給錢，隻給一片地，開發區要發展，隻能在地上做文章。按國家相關規定，我們從農民手中征地，是應該一次性補償，可錢從哪裏來？我們以租代征，把地賣給落戶企業，對好項目再來個零地價，出讓金返還完了，連土地租金都得賠上。現在卻讓這些小報記者拿著遊標卡尺來量我們，還讓基層的幹部活不活了。”韓勁鬆借著酒勁，毫無顧忌地大發著牢騷。
    宣傳部副部長李鬆接過話題說：“你別小瞧這些小報記者，他們可都是比我們還敬業的。他們對政策掌握得很到位，找的問題也很準，這樣，地方上為了息事寧人，才不得不出花錢買平安。但話又說回來，終究是我們在政策落實上做了變通，才授人以柄的。”
    韓勁鬆一聽，便有些激動：“李部長，你不能因為和記者是同行，就袒護他們。我承認，我們很多地方在上級政策落實上存在打折扣搞變通的現象。但這不能隻怪基層，有些政策在製定時，真正調研基層的實際情況了嗎？深入了解基層的財政現實狀況了嗎？傾聽基層群眾的真實想法了嗎？就說征地這件事，近幾年，開發區經濟條件好些了，我們想實行一次性補償，但群眾的意見仍然不統一。有些子女少或子女在外上班家裏沒有承包地的，擁護一次性補償，而有些子女多並且仍在務農務工的家庭，則依舊支持以租代征，長期補償。這讓我們怎麽辦？鄰海鎮政府也不好做工作。”
    韓勁鬆又恨恨地說：“今天我真想把酒桌上的全過程偷偷錄下來，給他報社領導寄過去，我就不信，治不了他。”
    王旭說：“千萬不要圖一時痛快。你這樣倒是能把他搞倒，但卻給我們鄰海縣闖了禍。一個無德記者張三倒下了，後續會有李四、王五、趙六站出來，更何況人家指出的毛病，我們是實實在在存在的。從這個角度來講，人家也不能算是無德。我們基層在經濟發展初期，增長方式粗放，為了追求經濟的高速增長，打折扣、搞變通、搞突破、打擦邊球的事情太多，隨便一件事情，都會搞得你疲於應付，甚至焦頭爛額。再說，他收的違法，你送的也脫不了幹係。到最後事情壓不下，還得各打五十大板，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李鬆連連點頭說王局長說得對，如果當初我們循規蹈矩，畏首畏尾，不敢闖、不敢幹，就不會在短時間內取得現在的發展成就。既然我們采取非常規的手段實現了經濟的超常規發展，就早晚會為這種發展模式付出應有的代價。從某種角度來講，我們今天付出的封口費，也是我們在政策落實執行過程中因不遵規守紀而應交的罰款，或者說是在改革發展大課堂中應交的學費。有句話說得很有道理：出來混，欠賬總歸是要還的。
    這時，王旭的手機突然響了，他以為是老婆蘇穎催他回家，但掏出手機一看，卻是老家王家嶺的村黨支部書記王建設。
    電話接通後，那邊傳來王建設急切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