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古畫裏的惡毒美人VS悲天憫人的佛(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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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溟離開了。
    他穿著月白僧袍,筆直堅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禪房內。
    遠處的鍾聲還在回蕩,第三響餘音未散,第四響已接踵而來。
    芸司遙聽到了禪房外越來越嘈雜的聲音。
    似乎寺內的僧人全部聚集在了一起。
    玄溟走到前殿廣場時,早課的僧人已列隊肅立。
    青灰色的僧袍在晨光裏連成一片,鴉雀無聲。
    住持站在石階之上。
    若是芸司遙還在這,定能認出這人就是當初贈她一杯“茶水”的老和尚。
    老和尚袈裟在風裏微動,目光落在玄溟身上,平靜無波,卻帶著千鈞重量。
    “玄溟,”住持的聲音清晰地落在每個人耳中,“破戒之罪,當受罰。”
    玄溟停下腳步,對著住持深深一揖,動作標準得挑不出半分錯處,“弟子知錯。”
    四字清晰沉穩,聽不出絲毫波瀾。
    寺廟內其他僧人神色微微一緊。
    “玄溟師兄……”有師弟忍不住低喚一聲。
    玄溟師兄是寺裏最恪守清規的,戒行嚴謹,從未有過半分差池。
    他是淨雲寺內第一高僧,七歲入寺時便被住持斷言“慧根深種,能窺佛性”。
    二十歲受具足戒,壇場之上,天降甘霖,滌盡塵埃,被視為佛門祥瑞。
    寺內僧人更是敬他如敬佛,他的一言一行皆是表率。
    誰也想不到,這樣一位近乎不食人間煙火的高僧,會因“破戒”二字,坦然領受戒板之罰。
    佛門戒律,不殺生,戒嗔恚;不偷盜,戒貪取;不邪淫,戒妄念;不妄語,戒欺瞞。
    玄溟自請領罰,卻沒提自己破的是哪一戒。
    他直起身,目光坦然迎向住持,道:“弟子確有失德,甘受懲戒。”
    他不說,旁人便也不敢妄測。
    “玄溟師兄為我等表率,他能犯什麽戒?”
    “師兄素來克己複禮,怎會……”
    住持抬手,止住了眾人的竊竊私語。
    “你既自請受罰,便選一樣吧。或罰抄《楞嚴經》百遍,閉門思過;或領戒板三十,以戒身業;或……”
    老住持頓了頓,聲音輕了些,“去後山劈柴擔水,勞作三月,磨去浮躁。”
    三種懲戒,輕重分明。
    罰抄是靜修,勞作是磨礪,唯有戒板,是實打實的皮肉之苦。
    三十板下去,便是鐵打的身子也要躺上半月。
    眾僧都屏住了呼吸,目光齊刷刷落在玄溟身上。
    誰都清楚,以玄溟的身份與修為,選罰抄或是勞作,住持絕不會異議。
    玄溟卻垂眸,腕間的佛珠輕輕轉動,“弟子願領戒板三十。”
    話音剛落,隊列裏頓時起了一陣騷動。
    “師兄!”
    幾個相熟的僧人忍不住低呼,滿臉焦急。
    住持深深看了他一眼,“既如此,便去殿內領罰吧。”
    玄溟躬身應是,轉身時,脊背挺得筆直。
    淨雲寺內的戒板是寺中傳了百年的紫檀木所製。
    厚重沉實,握在執法僧手中,尚未落下便已有了森然的威懾。
    玄溟褪去外層僧袍,隻著一件單薄的裏衣,跪在殿中蒲團上。
    “玄溟師兄,得罪了。”執法僧低聲說道。
    玄溟搖了搖頭。
    殿外的晨光落在他身上,襯得肩背清瘦,能清晰看到肩胛骨的輪廓,卻不見半分瑟縮。
    “一板——”
    執法僧沉喝一聲,戒板帶著風聲落下,重重砸在他背上。
    “啪”的一聲。
    戒板砸肉的悶響在空曠的大殿裏格外刺耳。
    玄溟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顫,肩胛處的肌肉猛地繃緊,卻愣是沒發出一點聲音。
    “二板——”
    又是一聲脆響破空而來,力道比頭一板更沉。
    僧人裏衣瞬間印出一道深色的痕跡。
    玄溟喉間滾動了一下,硬生生將那口湧上的氣咽了回去,化作一聲極輕的呼吸。
    “三板——”
    “砰!”
    玄溟額角滲出細密的汗,將腕間的佛珠攥得更緊,脊背依舊挺得筆直,像株迎擊風雨的古柏,不肯彎半分腰。
    三十戒板,一下重過一下。
    不僅是皮肉的鈍痛,這戒板亦能打入骨髓,砸得五髒六腑都跟著發緊。
    執法僧看著他滲血的脊背,下手時已不自覺地收了些力道。
    “師兄……”
    玄溟聲音啞然,卻異常清晰:“用全力。”
    執法僧一怔,對上他眼底毫無波瀾的平靜,終是咬了咬牙,將最後幾板重重落下。
    “嘭!!”
    直到“三十板畢”四個字響起,血珠已經順著僧人衣擺滴落,在身邊蔓延出血泊。
    他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氣,脊背緩緩塌下,額頭抵著冰涼的青磚,輕聲道:
    “弟子……認罰。”
    殿內靜得能聽見自己粗重的喘息,與背上那火燒火燎的痛交織在一起。
    竟奇異地生出一種近乎清明的冷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