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古畫裏的惡毒美人VS悲天憫人的佛(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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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漸濃時,周遭的喧囂慢慢沉了下去,隻剩下蟬鳴在樹影裏此起彼伏。
    時間一點點流逝。
    不知熬了多久。
    天際終於漫上一層魚肚白,僧人們陸續起床誦經。
    玄溟睜開眼睛。
    他像是從一場漫長而灼熱的夢魘裏掙脫出來,渾身緊繃的線條驟然鬆弛下去。
    胸口那股火燒火燎的悶脹感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脫力後的空乏。
    催情香藥效已經散去了。
    玄溟撐著床沿,緩緩坐起身。
    稍一晃動便覺頭暈目眩,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連抬手都覺得費力。
    玄溟抬手按了按額角,指尖觸到一片黏膩的濕意。
    一晚上強行壓製藥效,身上冷汗浸透,衣服貼在皮膚上,帶著幾分冰涼。
    他轉身取過衣櫃裏幹淨的禪衣,動作緩慢地換下濕衣。又走到桌邊拿起巾帕,蘸了些微涼的清水,抬手擦拭脖頸與臉頰的汗跡。
    冰涼的觸感漫過皮膚,讓混沌的頭腦更清醒了些。
    “玄溟師兄!!”
    急促的呼喊伴隨著砰砰的拍門聲響起。
    覺空拍在門上,聲音沙啞,“玄溟師兄!那畫妖回來了!她有沒有……有沒有對你……”
    話到嘴邊,卻被滿心的焦灼堵得說不下去。
    房門“吱呀”一聲被拉開,帶著清晨微涼的風。
    玄溟立在門內,一身雪白禪衣纖塵不染,晨光落在他清俊的眉眼間,竟生出幾分不似凡塵的疏離。
    覺悟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玄溟師兄……”
    “……你嗓子怎麽了?”玄溟先開了口,目光落在他臉頰。
    覺空頂著兩個烏青的黑眼圈,眼白布滿紅血絲,此刻見他安然無恙,懸了整夜的心稍稍落地。
    他淒淒慘慘道:“那畫妖簡直欺人太甚!”
    玄溟的目光從他臉上掠過,不著痕跡地投向旁邊的房間,眸色沉靜無波。
    覺空還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告狀,語氣裏滿是懊惱。
    “她竟在院外設了結界攔著我,任憑我怎麽好言勸阻都不聽,非要硬闖進來!您先前特意吩咐過,沐浴時不許任何人打擾,可我……我實在沒攔住她,師兄,是我沒用……”
    玄溟始終未發一言,隻靜靜聽著。
    覺空見狀,愈發急了,“直到方才結界散去,我才能來找您!師兄,您昨夜……”
    他一邊說,一邊緊張地上下打量著玄溟。
    “您昨夜沒遇到什麽事吧?”
    玄溟:“我沒事。”
    覺空驚愕道:“怎麽會沒事?那畫妖難道沒有闖進來?她——”
    身側傳來推門聲。
    覺空渾身一僵,話音戛然而止。
    他像隻受驚的兔子,飛快地縮到玄溟身後,隻露出半張臉偷偷張望,臉頰泛起羞赧的紅暈。
    分明是在背後說人壞話被抓了現行的窘迫。
    芸司遙正站在門內,身上穿著一件月白色的素紗襦裙,裙擺上繡著幾枝疏淡的蘭草。
    “早啊。”
    她見了兩人,唇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似乎沒聽見兩人之前的對話。
    覺空在玄溟身後偷偷瞪她,把臉埋得更深了些。
    “你怎麽還沒走?!”
    “走?”芸司遙:“去哪兒?”
    小沙彌從玄溟身後探出半個腦袋,臉頰鼓鼓的,帶著幾分不服氣:“自然是離開寺廟!玄溟師兄既已為你重塑本體,你便該自行離去才是。”
    芸司遙點點頭,“我為什麽要走?留在這不是挺好的,倒是你……”
    她似有若無地掠過覺空,帶著幾分促狹,“倒是你這小和尚,對我未免太過‘上心’,連我是走是留都這般在意。”
    覺空被說得臉頰發燙,道:“誰、誰關注你了!我是怕你對師兄圖謀不軌!”
    玄溟的目光淡淡掃過來,“覺空,慎言。”
    聲音不重,卻讓覺空瞬間閉了嘴,方才還鼓脹的臉頰倏地垮下來,像是被戳破的氣球,隻剩下幾分委屈地抿著唇。
    芸司遙並未計較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挑了挑眉,道:“大師昨晚睡得可好?”
    “好。”
    芸司遙笑眯眯的。
    “那就行。”放屁。熬了一晚上都不肯碰一下,算他能耐。
    芸司遙:“走吧和尚,不是到了該吃齋飯的時間?”
    玄溟看向她,眉心蹙了蹙。
    往日裏,她從不會與他一同去齋堂,更極少在其他僧人麵前露麵,今日卻這般主動。
    芸司遙:“愣著幹什麽,走啊。”
    玄溟沉默片刻,終究還是跟了上去。
    兩人一起來到了齋堂。
    芸司遙望著桌上清一色的素齋,纖長的手指在糙木桌麵上輕輕點了點。
    那句“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剛要溜到嘴邊,就被玄溟投來的目光堵了回去。
    他似乎知道她要說什麽,將菜往她那邊推了推。
    “用飯吧。”
    玄溟垂眸用齋,動作從容有度,白瓷碗沿映著他清瘦的下頜線,每一口吞咽都靜得幾乎聽不見聲息。
    不止是他,周遭的僧人亦是如此,碗筷碰撞間隻餘細微輕響。
    “和尚,”芸司遙漫不經心地夾了兩筷子菜,又慢悠悠地放下竹筷,抬眼看向他,“你這幾日情緒不對,是還在惱我幻境裏傷了你?”
    她向來不是個會把事情憋在心裏的人,有什麽就說什麽。
    玄溟抬起眼,目光落在她臉上。
    芸司遙被他看得坦然,索性往前湊了湊,語氣更直接了些。
    “我思來想去也沒別的緣由。那日幻境裏雖是情非得已,但終究是我失了分寸傷了你。你若真惱了,我給你賠個不是——況且我後來不是去給你采了療傷草藥麽,這還不夠?”
    玄溟沉默片刻,指尖輕輕摩挲著竹筷,“我並未生氣。”
    “那你為什麽總是躲著我?”芸司遙道,“往日裏見了麵好歹還會和我聊一句,如今倒好,見了我就跟見了洪水猛獸似的。”
    玄溟垂眸避開她的視線,端起碗喝了口粥,“齋堂之內,食不言。”
    “我已經吃完了。”芸司遙立刻接話。
    玄溟咽下粥,沒再言語,隻安靜地繼續用齋。
    芸司遙等著他吃飯。
    她手撐著下巴,指尖一點一點敲打著桌麵,在玄溟放下筷子的刹那,道:“現在可以說了?”
    玄溟眉頭微蹙,沒應聲。
    周遭的空氣又靜了下來。
    芸司遙有些摸不透他這忽如其來的沉默,隻覺得胸口像是被什麽東西堵著,一股陌生的酸脹感正緩慢地往上湧。
    不是她的情緒,而是屬於身旁這和尚的。
    她不由得愣了一下。
    玄溟:“施主既有那麽多在乎之人,何必留在這清寂寺院內,與我這樣無趣的人耗著?”
    他語氣平靜道:“即便施主離開,我也會取精血為施主穩固本體。所以你不必因為這個而強行忍受寺中孤寂,特意留下,委屈自己。”
    “……”
    等會兒?
    在乎之人?
    誰?
    芸司遙伸手指了指自己,一臉匪夷所思:“你說我?我哪來那麽多在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