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古畫裏的惡毒美人VS悲天憫人的佛(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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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司遙深吸一口氣,將那些紛亂的念頭壓下去。
她轉身望向大雄寶殿的方向。
殿門緊閉,卻仿佛能聽見裏麵壓抑的喘息,能看見僧人伏在地上的身影。
芸司遙腳步轉了個方向,不再是向外,而是穩穩地,朝著那片沉寂的黑暗走去。
一念成佛,一念入魔。
成佛又如何?
青燈古佛,戒律清規,終身泯滅情緒,剜心斷情。這佛,成得未免太苦。
入魔又怎樣?
縱然被天下人唾棄,可至少能守住本心,哪怕與天地為敵,何嚐不是另一種清醒。
正道尚有奸佞小人,魔物難道就沒有守著一份赤誠,縱是獠牙染血,也不屑與邪祟為伍的人麽?
第一縷天光刺破雲層,驚飛了殿頂棲息的夜鳥。
鍾聲餘韻未散。
寺門方向忽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伴隨著嗬斥與器物碰撞的脆響,打破了寺廟內清晨的寧靜。
“唰唰……”
幾個小沙彌正在寺廟內灑掃,看到烏泱泱的人,驚得掃把摔在了地上。
“玄溟師兄!方丈!”
寺廟內,年紀輕的沙彌們驚惶地望著那群身著道袍、氣勢洶洶的外來者。
這群人雖穿著象征正道的仙衣道袍,眉宇間卻帶著一股不容分說的戾氣。
“我們有要事要和了塵方丈詳談,麻煩小師傅通稟一聲。”
為首一人開口時刻意放緩了語氣。
守在殿角的知客僧見勢頭不對,早已悄然後退,踩著石階往方丈禪房去了。
“施主如此大張旗鼓闖我寺內,”剩下的僧人站在門口,和來者對峙。“……所謂何事?”
為首一人笑意盈盈,道:“自然是大事。”
片刻後,知客僧匆匆回來,身後跟著步履沉穩的了塵方丈。
方丈法號了塵,他一襲灰布僧袍,在晨光裏泛著柔和的光澤,臉上溝壑縱橫的皺紋裏,藏著一種早已了然的平靜。
“阿彌陀佛。”
方丈抬手行禮,聲音蒼老卻沉穩,禪杖頓在地麵上,發出“篤”的一聲,竟壓過了周遭的紛擾。
“諸位施主遠道而來,貧僧有失遠迎。”
來者中為首的男子上前一步,身形挺拔如鬆,腰間長劍未出鞘,卻已透出迫人的鋒銳。
正是正道第一劍客,徐州正。
他看著不過三十上下,眉宇間卻凝著與年齡不符的沉斂。
修真者的駐顏術讓他瞧不出真實年紀,唯有那雙眼睛,銳利如鷹隼。
“了塵方丈,”他行了一禮,也不寒暄,開門見山道:“徐某此次前來,是為了和您共商與魔物的大計。”
“哦?”了塵方丈撚著念珠的手微微一頓,渾濁的目光落在徐州正臉上,“徐施主口中的‘大計’,想來與南疆魔軍脫不了幹係。”
徐州正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頷首:“方丈慧眼。”
方丈緩緩搖頭,念珠在指間轉得更慢了些:“隻可惜我淨雲寺避世多年,晨鍾暮鼓,隻問佛理,早已不參與正邪兩道的紛爭。”
徐州正道:“魔軍突破黑水河封印已有三日,前鋒已至雁門關,所過之處怨氣衝天,正道與魔族一戰無可避免,此戰關乎修真界存亡。方丈難道要眼睜睜看著生靈塗炭,隻因一句‘不參與紛爭’,便要讓淨雲寺成為天下人的罪人?”
這話像一塊巨石砸進庭院,幾個年輕僧人臉色煞白。
“天下人的罪人”這六個字,實在是太沉重,更不是他們能擔當的起的。
方丈雙手合十,低聲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徐州目光驟然轉向大雄寶殿深處,一字一頓道:“能破此局者,唯有貴寺的萬年菩提果。”
他語氣凝重,指尖在劍柄上輕輕摩挲。
“傳聞菩提聖物能淨化萬魔,若能以菩提果為引,布下‘九天淨魔陣’,或可壓製魔氣蔓延。隻是此陣需以聖物本源催動,事後……”
“事後,菩提果便會靈力散盡,化為凡石。”了塵方丈替他說了下去,蒼老的聲音裏聽不出悲喜。
“徐施主是想問,貧僧願不願意舍了這鎮寺之寶,交予你,換天下一時安寧?”
話音落地,庭院裏瞬間靜得落針可聞。
這些人,都是衝著寺廟的寶物而來。
徐州正頓了頓,聲音陡然轉厲,“方丈常說慈悲為懷,可眼睜睜看著三萬生民淪為魔軍口糧,看著正道修士一個個化為枯骨,這便是淨雲寺的慈悲?菩提果縱有萬年靈力,若成了見死不救的見證,與一塊頑石又有何異?”
站在方丈身側的監寺忍不住開口,“菩提果是佛祖庇佑本寺的證物,與寺同生,豈能輕動?何況萬年靈力滋養,早已與山門氣運相連,若有差池……”
“差池?”徐州正轉頭看他,眼底的銳利更甚,“監寺大師是覺得,比起一座山門的氣運,雁門關外三萬生民的性命更輕賤?”
“你!”監寺氣得臉色漲紅,卻被了塵方丈輕輕一抬手攔住。
他微微側過頭,用隻有兩人才能聽清的音量道:“去叫玄溟來。”
知客僧一愣,隨即躬身應下,腳步匆匆地往後院去了。
淨雲寺不參與任何鬥爭。
僧人們慈悲為懷,自開寺以來,祖師爺便立下規矩,青燈古佛伴晨昏,不問世事紛擾,不涉正邪之爭。
弟子們自幼受戒,早已將“避世”二字刻進骨子裏。
徐州正:“口口聲聲慈悲為懷,卻把能救萬民的聖物鎖在佛龕裏,隻為獨占其靈!雁門關外的血都快漫過城門了,你們倒好,敲著木魚念著經,就當看不見——這哪裏是避世?分明是揣著私心想要藏私!”
這話像一把髒水,狠狠潑在眾僧臉上。
“徐施主休要胡言!”監寺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怒視著他,“我寺守護聖物,何曾有過半分私心?你這般以大義相逼,與強盜何異!”
監寺氣得渾身發抖。
方丈早有預料。
自寺中菩提果傳開之後,他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他歎了口氣。
該來的終究來了。
“……”
芸司遙那晚並沒有進大雄寶殿。
玄溟道心不穩,走火入魔。她知道,他絕不會希望別人撞見自己這般狼狽。
芸司遙守在殿外的石階上,背靠著冰涼的廊柱。聽著裏麵斷斷續續的誦經聲,時而清晰,時而混沌,直到天光大亮。
山門外傳來一陣雜亂的喊殺聲。
芸司遙站起身,快步走到山門內側的老槐樹下,撩開擋眼的枝葉往外看。
隻見後山上塵土飛揚,十幾個身著正道服飾的修士正圍著一團雪白的動物揮劍砍殺。
妖物周身縈繞一層黑霧,黑霧裏隱約能看見一條雪白的尾巴在掙紮。
偶爾露出半張狐妖的臉,眉眼間滿是驚恐,卻死死護著懷裏的一隻幼崽,尖聲喊道:
“我從沒害過人!隻是路過此地……!”
“妖物就是妖物,還敢狡辯!”領頭的修士厲聲喝道,劍招更狠,“看這窩裏藏著的小妖,指不定已經吃了多少人!”
劍光閃過,狐妖的後腿被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它慘叫一聲,卻還是把幼崽往懷裏又緊了緊。
狐妖喉嚨裏發出嗚咽的哀求:“我沒有吃過人!我是靠山裏的靈氣修煉的!真的沒有害過人——!”
可回應它的隻有更淩厲的劍氣。
越來越多的修士衝破了後山,開始大肆屠戮。
有人已舉劍刺向狐妖懷裏的幼崽,狐妖絕望地閉上眼,卻遲遲沒等來預想中的劇痛。
隻聽“噗嗤”一聲悶響,那名舉劍的修士突然捂著心口倒下,頸間一道細痕正汩汩冒血。
“誰?!”領頭的修士驚怒回頭,卻見身後空無一人。
混亂中,又有兩名修士應聲倒地。一人眉心一個血洞,一人咽喉被洞穿,皆是一招斃命,傷口邊緣光滑利落。
——竟是被石子擊穿了致命部位。
百米開外,芸司遙隱在樹林後後,指尖還捏著半枚棱角鋒利的石子。
“跑。”她突然開口,聲音不高,透著冷冽,清晰地傳到狐妖耳中。
【作惡值:38。】
趁著修士們驚疑不定的間隙,狐妖猛地反應過來,拖著傷腿,銜住幼崽的後頸,拚盡全力往密林深處竄去!
芸司遙眉頭緊鎖,正待轉身,一個小沙彌猛地撞在她身上!她踉蹌著後退兩步,手腕翻轉,碎石已抵在對方頸側——
“抱歉抱歉!是小僧失禮!”
對方悶哼一聲,抱著腦袋哆哆嗦嗦坐在地上,露出一張沾滿泥土的小臉。
芸司遙的動作猛地頓住。
是覺空。
“是你?”芸司遙將他拽起來。
覺空暈頭轉向的站起身,抬起頭發現是她,急忙道:“畫、畫妖?你怎麽在這?”
他忽然想起了什麽,急忙道:“施、施主,您快躲起來!”
芸司遙眉梢微動。
“怎麽了?”
覺空聲音抖得不成調,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後山那些人說要幫寺裏‘清理邪祟’,強行衝了進來……他們見著活物就砍!剛才……剛才師兄隻是攔了他們一下,就被打暈了,您在這裏待著,恐怕會更危險!”
芸司遙:“那都是些什麽人?”
“是覬覦寺裏菩提果的……正道修士,”覺空答得含糊,拉著她就跑,“施主,跟我來,後院有隧道能藏人!”
他拉著芸司遙就往後跑,腳下的布鞋踩在地上,發出“啪嗒啪嗒”的急響。
芸司遙權衡過後,還是決定跟著覺空一起離開。
她的身份敏感,既非寺中僧人,又與玄溟走得親近,此刻強闖出去非但幫不上忙,反倒可能被那群修士抓住把柄,給玄溟添更多麻煩。
“……玄溟呢?”
覺空跑得上氣不接,聞言喘著氣道:“師、師兄已經出麵了……就在前院佛堂那邊,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就能解決。”
芸司遙回頭望了眼前院,層層建築遮擋,看不出什麽。
她與玄溟共感,他如果出事,她會第一個感知到。
“往這邊!”覺空拽著她鑽進一片茂密的竹林,“師父說過,這是咱們寺裏最後的退路,隻有曆代監寺和……和玄溟師兄知道。”
覺空按了按機關,隻聽“哢噠”一聲,石門竟緩緩向內打開,露出裏麵黑黢黢的通道。
“施主您先進去躲躲,我得去前院看看。”覺空仰起臉,眼裏雖還有懼意,卻透著股執拗,“師兄一個人在前頭,我是寺裏的一份子,該去幫著守著。”
“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能……”芸司遙的話剛說了一半,心口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像有團火猛地炸開,燙得她瞬間屏住了呼吸。
覺空:“我不會有事的,他們有求於師父。而且……而且他們是正道修士,就算再強勢,為著這名聲,也不敢真對僧人下手!”
隧道內太黑,覺空並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他按下了關門的按鈕,轉身朝著寺廟而去。
“轟隆隆——”
石門開始閉合。
“……和尚!”
芸司遙悶哼一聲,下意識地按住胸口,指尖卻觸到一片滾燙。
“回來!”
那枚藏在衣襟下的魅魔印正在發燙。
覺空早已走遠,並沒有聽見她的聲音。
“唔……”
芸司遙咬著唇蹲下身,眼前猛地炸開一片猩紅。
平日裏溫和的靈力突然變得狂躁。
魅魔印發作了……
怎麽偏偏在這個時候。
意識開始發沉,芸司遙死死攥著拳頭,指甲掐進掌心,用疼痛對抗那股洶湧的邪念。
她撞在冰冷的石壁上,試圖用寒意壓下體內的躁動,卻隻換來更劇烈的顫抖。
黑暗徹底將她吞沒。
隻有心口那片灼痛越來越清晰,邪力衝撞著理智。
芸司遙手腳軟綿綿的癱在地上。
連強行破門而出的力氣都沒了。
不知道這大門是用什麽封死的,居然有一層隱秘的金色梵文。
魅魔印的灼痛還在加劇。
她死死掐著自己的胳膊,疼痛能換來片刻清醒,可下一秒,更洶湧的燥熱就會卷土重來,逼得她喉嚨發緊,忍不住溢出細碎的喘息。
芸司遙望著隧道內壁,粗糙的石麵上凝結著潮濕的水珠。
身體好似有無數細小的火焰在啃噬骨頭,每動一下都牽扯著五髒六腑疼。
她試著動了動手指,指尖卻連蜷縮的力氣都沒有,隻能軟軟地搭在冰冷的地麵上。
隧道裏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玄溟……
芸司遙在心裏默念著這個名字。
早知道自己會被困在這裏,還不如昨晚就強行闖進大雄寶殿,睡了他,破了他的戒,暫時解了這魅魔印……
芸司遙扯著衣襟,領口被拽得鬆垮,露出一片汗濕的肌膚,在微弱的光線下泛著水光。
她眼皮就重得像粘在了一起。
最後望了一眼那片沉沉的黑暗,終究還是抵不過洶湧的倦意,徹底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去多久,隧道深處突然傳來沉重的腳步聲,一步一步,踏在石地上。
芸司遙混沌中睜開眼,視線裏模模糊糊映出個熟悉的輪廓。
月白僧袍沾著血汙。
玄溟的身影出現在隧道口,背光而立,看不清表情。
隻有周身散著的戾氣還未散盡。
她想說話,喉嚨裏卻隻發出細碎的哼吟。
僧人緩緩蹲下身,陰影徹底籠罩住她。
那雙總是沉靜如古井的眼,此刻在昏暗中翻湧著她看不懂的情緒。
玄溟沒說話,隻是伸出手。指尖帶著山澗寒冰般的涼意,輕輕落在她汗濕的臉頰。
像冰塊撞上了炭火,激起一陣細微的顫栗。
那涼意讓她舒服得喟歎出聲,下意識地往他手邊蹭了蹭。
僧人指尖很糙,帶著薄繭,輕輕碾過她的下唇。那裏因為被牙齒反複啃咬,泛著紅腫的色澤,一碰就顫得厲害。
芸司遙在混沌中輕哼出聲,無意識地張了張嘴,舌尖不經意擦過他的指腹。
玄溟撥開她緊咬的唇瓣,低聲說:“別咬。”
他聲音冷淡,指尖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迫使她鬆開了那片被啃得泛紅的唇瓣。
僧人打橫抱起了她。
芸司遙下意識地攥住了他的僧袍,指尖觸到布料下緊實的肌肉,濕熱的呼吸全灑在他胸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