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古畫裏的惡毒美人VS悲天憫人的佛(41)

字數:6670   加入書籤

A+A-


    芸司遙耳邊嗡嗡作響。
    太陽穴突突地跳,像有無數根針在同時往腦髓裏紮。
    劇痛在顱腔內翻湧。
    她猛地抬了眼,手掌抓握,指尖刺破那片濕冷的黑霧,準確無誤的掐住了男人的脖子——!
    “唔……”一聲悶哼從霧裏漏出來。
    芸司遙攥著他脖頸的手卻驟然加力,“閉嘴。”
    一道聲音從霧裏鑽出來,比剛才的悶哼更輕,帶著點詭異,天真的調子:“……你生氣了嗎?”
    芸司遙麵無表情,她嚐試在腦中呼喚係統,沒得到回應,隻有一片死寂,沉沉地壓著。
    周圍的時間都靜止了。
    風停了,草葉不晃了,就連僧人也都暫停不動。
    芸司遙:“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那陰冷又天真的調子貼著耳畔響起。
    “我是你最重要的人……”
    黑霧向上蔓延,逐漸纏上了她的胳膊,“隻有我才會無條件站在你身邊,司遙,我們是同類,本該共生共存,相互扶持……”
    “哢。”
    幹脆利落一聲響。
    芸司遙毫不留情的掐斷了他的脖子。
    纏在胳膊上的黑霧猛地一顫,像被生生掐斷了氣。
    周遭靜了不過一瞬,那聲音又鑽了出來,帶著蝕骨的怨。
    “司遙……”
    芸司遙大腦驟然劇痛,她捂住脹痛的額頭,踉蹌著後退半步。
    “……你怎麽能背叛我。”
    就在這時,原本還算清明的天空毫無征兆地暗了下來。
    “轟隆”一聲,慘白的閃電撕裂雲層。
    天陰沉沉的,烏雲壓得很低。
    芸司遙周身漫開一層黑氣,比方才那團黑霧更沉、更烈。
    她嗓音冰冷。
    “滾。”
    *
    “你們這些和尚!”
    大殿內,清虛道長一手按在腰間拂塵上,白須隨著急促的呼吸一翹一翹,“真是被魔物同化了!連自己寺裏僧人生死都不顧!”
    為首的方丈雙手合十,“無憑無據,老衲也不能妄下推斷。”
    “佛曰不妄語,若因一時揣測便定了誰的罪,傷及無辜,便是壞了佛門慈悲本真,老衲萬不能為之。”
    “明擺著就是妖物所為,難道還有假?!”清虛道長:“方丈慈悲心腸,可對這些藏匿作祟的妖魔,哪有什麽道理可講?!寧可錯殺一百,也斷斷不能放過一個!”
    玄溟閉眼轉著佛珠,再睜眼時,他眼底添了幾分冷峭的銳意。
    “……貧僧也信是妖物所為。”
    人群瞬間靜了靜,隨即爆發出更甚的嘩然。
    古畫女妖是玄溟帶上寺廟的。
    就連剛才清虛道人給他們看了溯塵鏡裏,畫妖的前塵往事,玄溟都沒有表態,如今居然承認了。
    “不過……”玄溟抬眼看向清虛道長,漆黑的眸子冷淡,半點溫度也無,“道長為何就這麽篤定,慧明師弟是古畫妖殺的?”
    那雙眼眸太深,瞧不出情緒,卻有種沉靜的穿透力。
    “既不是她,為何不現身!”清虛道長道:“鏡中所現的畫麵大家都清楚看過了,那畫中妖物,於荒山古廟取過樵夫性命,在官道驛站吸過行商精氣,前月江南水災,多少亡魂被她引著入了那幅鬼畫。樁樁件件,哪次不是殺得屍橫遍野?!”
    僧人們開始竊竊私語的議論。
    唯有玄溟依舊立在原地,宛如一尊石像,垂著眼,手裏的佛珠仿佛凝固了一般。
    “和尚!”清虛道長見玄溟毫無反應,拂塵一甩,“你交還是不交人?!”
    方丈枯瘦的手指撚著念珠,目光緩緩轉向玄溟。
    玄溟靜默片刻,先是對著方丈微微頷首,隨即轉向清虛道長。
    “不交。”
    簡單二字,卻讓清虛道長氣得臉色又青又白。
    玄溟指尖動了動,佛珠在掌心滾出一聲輕響。
    “慧明師弟的死,眼下尚無實證能與古畫女妖扯上幹係。既無憑據,便不能單憑鏡中舊影斷定是她所為。”
    “待事情查明之前,貧僧自會管教妥當,斷不會讓她在寺中添亂,更不會任她出去傷及無辜。”
    玄溟的聲音依舊平靜,任誰都聽得出已是沒有半分商量的餘地。
    清虛道長自知留在此處無用,他視線掃過眾僧,方才還垂首默立的僧人裏,已有不少人悄悄抬了眼。
    他們都看了那鏡中畫麵,原本還堅定的心開始動搖。
    有的僧人眉頭微蹙似在犯難,有的眼神閃爍藏著疑慮。大約是想不通為何玄溟師兄會認下這“可能藏妖”的名頭。
    妖與人有著本質上的不同,山野精怪修得人形,骨子裏還是循著弱肉強食的本能。
    它們或為修煉吸人精氣,或因嗔念濫造殺業,哪會懂人間的倫理綱常?
    就像山間餓狼盯著羔羊,從不會想該不該,隻問能不能。
    清虛道長冷笑一聲,道:“既如此,那貧道便不多留了。隻盼淨雲寺早日查明真相,莫要真讓佛門清淨地,成了妖物藏身之所!”
    他一甩袖子,帶著身後眾人轉身離席。
    殿門被推開時,一陣風湧進來,吹得案上的燭火晃了晃,也晃得眾僧臉上的神色更顯複雜。
    “師傅,咱們就這麽走了?”
    清虛道長斜睨他一眼,道:“你懂什麽,這些和尚頑固的很,沒有確鑿的證據,他們都不會選擇濫殺無辜。”
    小道士更糊塗了:“那……那咱們這一趟豈不是白折騰了?”
    清虛道長冷笑,“我要那妖物做什麽?髒了我的手。我要的,是讓淨雲寺名聲盡毀,再無立身之地……”
    當年,他們仗著人多勢眾,硬是從魔族手裏搶下了黑瘴穀,與魔族結下梁子。
    那地方藏著條蘊了千年的地脈靈泉,對修煉極有助力。
    可魔族哪肯吃這虧,不過半月,便集結了數支精銳,夜夜在穀外叫陣,搞得他們煩不勝煩。
    清虛道長隨手一指。
    “你,還有你,你們幾個將今日的事傳出去,傳的越廣越好。”
    什麽淨雲寺不肯交出疑犯,什麽第一慧僧默認是妖物所為卻偏要護著……
    經他們添油加醋一番,用不了半日,“淨雲寺包庇妖物”的話便能傳遍山下村鎮,屆時淨雲寺定會淪為眾矢之的。
    那些和尚想要洗脫罪名,最簡單也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和他們同仇敵愾,共殲魔族。
    清虛道長望著遠處雲霧繚繞的淨雲寺方向,嘴角勾起冷峭的弧度。
    “魔族精銳尚在,淨雲寺那幫和尚雖有些本事,真對上了也得拚個兩敗俱傷。到時候魔族元氣大傷,淨雲寺損兵折將再無底氣,這靈脈,這山下的聲望,自然就全落到咱們手裏了。”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他要做那個坐收漁利的漁人,讓淨雲寺和魔族,都成為他登頂路上的墊腳石。
    “……”
    幾人出了淨雲寺的地界,剛拐過半山腰,山風忽然就變了味。
    一陣風吹來,樹梢嘩嘩作響。
    風中漫開股淡淡的墨香,混著點潮濕的宣紙氣,飄得人心裏發慌。
    ……林中哪來的墨香?
    枝椏縱橫交錯,不知從何時起,竟掛滿了各式古畫。
    風一吹,便齊齊發出“簌簌”的輕響,陰森又詭譎。
    清虛道長眉頭一緊,“是誰在裝神弄鬼!出來!”
    就在這滿林“畫聲”裏,一道素白的影子從林深處走了出來。
    她周身縈繞著黑氣,手中一支狼毫墨筆。
    “是妖物!”有人隔著一段距離感受到了妖物氣息,大喊,“快!結陣!”
    黑氣順著芸司遙的筆杆往上爬。
    筆尖驟然迸出寸長的墨光。
    清虛道長心底猛地竄起一股寒意,後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幾乎是本能地向後急退,又將拂塵抵在胸口!
    墨筆快得隻剩道殘影,輕輕一點,他的拂塵“當啷”落地。
    墨光“嗖”地鑽進皮肉!
    清虛道長張了張嘴想喊,卻隻嘔出一口血,眼睛還瞪著,人已直挺挺倒了下去。
    幾個小道士從後麵衝了過來,一把扶住了他。
    “師傅!”
    “師傅你怎麽樣了!”
    黑霧順著芸司遙的發梢往上爬,像條冰冷的蛇。
    【……繼續殺。】
    霧氣裏傳來的聲音陰森又蠱惑。
    【還沒殺幹淨呢……】
    芸司遙抬腳往前走。
    幾個小道士紅著眼撲上來。
    “妖孽!你敢傷我師傅!”
    【這些修士……嘴上說著‘正邪不兩立’,心裏其實比誰都清楚。】
    芸司遙手腕輕轉,墨筆在半空虛虛一劃,幾道墨線像活蛇似的竄出去,精準纏上他們的脖頸。
    【所謂正道,不過是他們給自己披的一層人皮……】
    墨線猛地收緊,隻幾聲輕得幾乎聽不見的骨裂聲,幾人便軟軟倒在地上。
    “呃……”他們眼睛還睜著,滿是驚恐。
    【皮底下藏著的貪念、狠戾,比咱們這些‘魔物’髒多了。】
    黑氣慢慢斂回筆鋒,芸司遙狼毫上的紅墨又深了些。
    【快。】
    “不……”芸司遙握著筆的指節繃得發白。
    她逐漸向後退。
    【殺光他們。】
    那聲音又在耳邊纏上來。
    芸司遙猛地閉緊眼,睫毛劇烈地顫,額角滲出細汗,沾得碎發貼在皮膚上,她咬著牙。
    “不、能……”
    【你不殺他們,他們就會殺了你。】
    黑霧的語氣陡然重了三分。
    【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