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後。
    夜。
    京城，皇宮，養心殿。
    殿內金碧輝煌，香爐裏燃著頂級的龍涎香，煙氣嫋嫋。
    將一切都籠罩在一片奢靡的、不真實的氛圍裏。
    龍床之上。
    大乾天子吳燁，正陷入一場無比真實的噩夢。
    他又夢見了。
    夢裏。
    依舊是那片無垠的，翻湧著黑色雲霧的混沌空間。
    一條金色的真龍，蜷縮在雲層之中。
    渾身的光芒黯淡，鱗片上布滿了傷痕。
    那，就是他。
    而在他對麵，一條體型龐大到遮天蔽日的黑色蛟龍。
    正用一雙燃燒著血色火焰的巨眼，冷冷地注視著他。
    與上一次夢境不同。
    這一次，黑蛟的體型，足足比他這條真龍大了一圈！
    那虯結的肌肉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漆黑的鱗甲在虛空中閃爍著金屬般的冷光。
    頭頂那對崢嶸的龍角，似乎又長長了一截，隱隱有化龍之勢。
    “吼——！”
    黑蛟發出一聲震徹天地的咆哮，猛地撲了上來。
    吳燁想要反抗，想要逃離。
    可是在那股毀天滅地的威壓之下，他感覺自己的龍軀僵硬得如同朽木。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張開的血盆大口，離自己越來越近。
    哢嚓！
    劇痛！
    撕心裂肺的劇痛！
    黑蛟一口咬在了他的龍頸上，鋒利的牙齒輕易地撕開了他的鱗甲，深深嵌入血肉之中。
    金色的龍血，如同噴泉般湧出。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體內的龍氣。
    正被對方瘋狂地吞噬、啃食！
    鱗片紛飛，血肉模糊。
    真龍的哀鳴，在混沌中顯得那麽微弱，那麽無力。
    “啊——！”
    吳燁猛地從龍床上坐起，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他渾身冷汗，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
    “皇上！皇上您怎麽了？”
    貼身太監王高聽到動靜，連忙領著幾個小太監。
    端著水盆毛巾，小碎步跑了進來，臉上滿是諂媚的關切。
    吳燁驚魂未定，一把抓住王高的手腕，指甲都掐進了對方的肉裏。
    “夢……朕又做那個夢了……”
    他的聲音因為恐懼而顫抖，“那條黑蛟……它更大了！它在吃朕！它在吃朕的肉！”
    王高被他掐得生疼，臉上卻不敢露出半分異樣。
    反而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柔聲安慰道。
    “皇上，那隻是個夢罷了，當不得真。您是真龍天子，自有上天庇佑，區區夢中邪祟，如何能傷到您分毫？”
    他一邊說著，一邊熟練地給吳燁擦拭著額頭的冷汗。
    “再說了，奴才這正要跟您報喜呢！天大的喜事！”
    “喜事？”
    吳燁愣了一下，鬆開了手。
    王高揉了揉發紫的手腕，連忙躬身道：“是啊，皇上！西線大捷！韓定國大將軍不負聖恩，已於三日前攻破城池，那反賊梁淵兵敗城破，自刎於城頭之上！西邊，徹底平定了！”
    什麽？！
    吳燁的眼睛瞬間瞪大了，臉上的恐懼和蒼白，迅速被一股狂喜所取代。
    “你說的是真的？梁淵死了？西邊平了？”
    “千真萬確！”
    王高笑得臉上的褶子都堆在了一起，“捷報剛到宮門，奴才就第一時間飛奔過來給您報喜了！韓將軍威武！皇上洪福齊天！”
    “好！好！好！”
    吳燁一連說了三個好字。
    激動得從床上站了起來，在殿內來回踱步。
    西邊平定，這是近幾年來，最大的一場勝利！
    梁淵這個心腹大患一除。
    他便可以騰出手來，好好收拾東邊那些不聽話的泥腿子了！
    可是……
    吳燁的腳步忽然一頓，臉上的狂喜慢慢凝固。
    他想起了剛才那個無比真實的噩夢。
    不對啊。
    既然西線大捷，國運昌隆。
    為何朕的夢，會如此凶惡？
    那條黑蛟，為何會變得比之前更加強大？
    甚至……已經開始啃食朕的龍體了？
    這不合常理！
    難道……
    一個不祥的念頭，在他心底升起。
    吳燁的臉色瞬間又變得難看起來。
    他一腳踹翻了旁邊的香爐，裏麵的香灰撒了一地。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他煩躁地咆哮著。
    王高等一眾太監嚇得“噗通”一聲全部跪倒在地，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就在這時。
    “報——！”
    一個淒厲的、變了調的聲音，從殿外傳來。
    緊接著，一個負責傳令的小太監，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
    他渾身都在發抖，臉色慘白如紙，仿佛見了鬼一般。
    手中的軍報高高舉過頭頂，卻抖得像篩子。
    “八……八百裏……加急……”
    小太監一句話沒說完，就因為太過恐懼和疲憊。
    一頭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另一個緊隨其後的太監，撿起那份沾了灰的軍報，跪行到吳燁麵前。
    卻把頭埋得死死的，根本不敢念。
    養心殿內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王高看著那份軍報上用朱砂標記的“東”字。
    心裏咯噔一下，一種巨大的恐懼感，讓他渾身發冷。
    吳燁死死地盯著那份軍報，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他明白了。
    他什麽都明白了。
    西線大捷是真。
    但那個噩夢，恐怕……也是真的。
    “念！”
    吳燁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在摩擦。
    那名太監嚇得魂飛魄散，磕頭如搗蒜，就是不敢開口。
    “朕讓你念！”
    吳燁猛地衝過去。
    一腳將那太監踹翻在地，發出一聲歇斯底裏的咆哮。
    “給朕念出來！！”
    那小太監被踹得口吐鮮血，再也不敢遲疑。
    帶著哭腔，用顫抖到極致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念道： “九……九江太守、平東大將軍、節……節製九江、衡山兩郡軍政大臣……”
    每一個頭銜念出，吳燁的臉色就白上一分。
    當聽到“節製九江、衡山兩郡軍政大臣”這句時，他的身體已經開始搖晃。
    小太監的聲音帶著絕望的哭嚎，終於念出了最後那句話。
    “趙……趙鋒，率兵……連戰連捷……已……已於昨日，盡數收複衡山郡十城！”
    轟！！！
    這句話。
    如同一道九天驚雷，在吳燁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他隻覺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轉。
    西線的大捷，此刻顯得那麽可笑，那麽微不足道。
    那場噩夢……
    那條正在瘋狂啃食自己身體的黑色蛟龍……
    原來，應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