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郡，崔府。
    當載著崔瑞雲與崔瑞夕姐妹的馬車緩緩停在府門前時。
    整條長街都靜得落針可聞。
    崔家家主崔觀海。
    領著合族上下，數百口人，早已在此恭候多時。
    烏泱泱的人群，從府門內一直延伸到台階下。
    個個衣著光鮮，神情肅穆。
    見到馬車停穩，崔觀海連忙整理了一下自己嶄新的官袍。
    隨後搶在下人之前，親自搬來了腳凳，恭恭敬敬地放在車門邊。
    “恭迎大小姐，二小姐回府！”
    崔觀海深深一揖。
    他身後，數百族人齊刷刷地跪了下去。
    山呼海嘯般的聲音，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敬畏。
    “恭迎大小姐，二小姐回府！”
    車簾被一隻纖纖玉手掀開。
    先下來的是姐姐崔瑞雲，她看著眼前這般陣仗，尤其是為首的父親那卑躬屈膝的模樣。
    秀眉微蹙，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難明的情緒。
    緊隨其後的崔瑞夕。
    一看到這架勢，小嘴就撅了起來。
    “爹！你們這是幹什麽呀！快起來！”
    她像往常一樣，想跑過去扶起自己的父親。
    可崔觀海卻像是被蟄了一下。
    猛地後退半步，避開了女兒伸過來的手。
    他的腰彎得更低了。
    臉上堆滿了謙卑又惶恐的笑容。
    “小姐使不得，使不得！禮不可廢，禮不可廢啊！”
    “你……”
    崔瑞夕氣得跺了跺腳，卻又不知該說什麽。
    一旁的崔瑞雲拉了拉妹妹的衣袖，對著崔觀海淡淡地道：“父親請起吧，族人們也起來吧。”
    她的聲音不響，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儀。
    “謝大小姐！”
    崔觀海如蒙大赦，這才直起身子。
    又連忙對著身後揮手：“都起來，都起來！還不快列隊，迎兩位小姐入府！”
    人群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分列兩旁。
    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
    姐妹倆在一眾戰戰兢兢的目光注視下，走進了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府邸。
    曾經嬉笑打鬧的庭院，如今安靜得可怕。
    以往見到她們會親切地摸著她們腦袋、塞給她們糖吃的叔伯嬸娘。
    此刻都垂手立在遠處，臉上掛著討好而又疏遠的笑。
    就連她們的親生母親。
    迎上來時，眼中雖然含著淚光，卻也隻敢虛扶一下。
    便立刻收回了手，口稱“小姐安好”。
    同樣的場景，也在盛家上演。
    .......
    盛家家主盛明遠，比崔觀海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不僅領著全族在門口跪迎，更是提前三天。
    便將府邸內外重新修葺粉刷了一遍，連院子裏的地磚都換成了上好的青石。
    當盛芷兮的馬車抵達時，他幾乎是小跑著上前。
    那副誠惶誠恐的模樣。
    哪裏還有半點一方豪族家主的威嚴，倒像是個迎接天子駕臨的地方小吏。
    “芷兮……不，臣……參見王妃！”
    盛明遠的聲音都在發顫，一張老臉因為激動而漲得通紅。
    盛芷兮本就性子溫柔恬靜。
    見到父親這般模樣，心中一酸，眼眶也紅了。
    “父親，您這是做什麽，快請起。”
    “謝王妃！”
    盛明遠顫巍巍地站起來，引著女兒往裏走，嘴裏還在不停地念叨：“王妃一路辛苦，房間早已備好，都是按您的喜好布置的，您看看可還滿意？若有半點不妥，我立刻讓他們改！”
    走入內院。
    那些曾經與盛芷兮一同長大的兄弟姐妹，如今也都像變了個人。
    一個個低眉順眼，小心翼翼地行禮問安。
    連說話的聲音都壓得極低，生怕驚擾了這位身份尊貴的“王妃”。
    曾經的家，似乎一夜之間。
    變成了牢籠。
    一層無形的壁障，悄然豎起。
    將她們與昔日最親近的人，隔絕在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們是趙鋒的女人。
    是未來可能的貴妃！
    而她們的家人，在享受著這份榮耀帶來的無上風光的同時。
    也成了這份權勢之下，最先卑躬屈膝的臣子。
    ……
    崔府。
    崔瑞夕實在受不了這種令人窒息的氛圍。
    她借口乏了。
    甩開了那些殷勤得過分的下人，一個人偷偷溜到了後花園。
    那裏，幾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堂姐妹、表姐妹正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見到崔瑞夕過來。
    她們立刻噤聲，紛紛起身行禮。
    “參見二小姐。”
    “免了免了！”
    崔瑞夕不耐煩地擺擺手。
    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抓起桌上的糕點就往嘴裏塞。
    她看著眼前幾個昔日裏一起翻牆掏鳥窩，一起捉弄人的“好姐妹”。
    此刻卻一個個拘謹得像是木頭人，心裏就來氣。
    “你們一個個都啞巴了？還是不認識我了？一起頑啊！”
    崔瑞夕很興奮。
    但不知說什麽好，於是指著其中一個女孩道：“嘿嘿！崔閏！我記得前幾個月你還寫信跟我說，教我們的夫子依舊古板得要命，你的孩子還準備像我們一樣，往他硯台裏加泥巴呢！怎麽樣，得手了沒有？”
    被點到名的崔閏嚇得臉色一白。
    回過頭去道：“水生，給王妃磕頭。”
    那小孩。
    “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腦袋磕得砰砰響。
    “參見王妃！”
    水生這一跪。
    讓其餘幾個女孩的子嗣也跟著慌忙跪下。
    崔瑞夕徹底愣住了。
    手裏的糕點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隻覺得一股巨大的失落和委屈湧上心頭。
    “你們……你們這是幹什麽！快起來啊！”
    崔瑞夕想去拉她們。
    可她們卻拚命地往後縮，仿佛她是會吃人的猛虎。
    崔閏也跪下了。
    抬起頭。
    淚眼婆娑地看著她，聲音裏滿是敬畏與疏離。
    “二小姐，您如今是王上的女人，身份尊貴，與我等早已是雲泥之別。”
    “我等是臣，您是主，尊卑有別，不可逾越。以前是奴婢們不懂事，多有冒犯，還請二小姐……不，請王妃娘娘，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我們吧！”
    王妃娘娘……
    崔瑞夕呆呆地站在原地。
    看著這些熟悉又陌生的麵孔，隻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
    僅僅在家中待了三天。
    崔瑞雲、崔瑞夕和盛芷兮便再也待不下去了，不約而同地選擇了返回太守府。
    臨走時。
    又是合族上下，跪送十裏。
    那場麵，比來時更加隆重，也更加冰冷。
    當三女回到太守府後院時，趙鋒正在院中打拳。
    他見到三人回來。
    收了拳勢。
    目光在她們臉上一掃而過。
    盛芷兮和崔瑞雲還好，隻是神情略顯疲憊，眉宇間帶著一絲淡淡的落寞。
    而崔瑞夕，那張俏麗的小臉，卻是氣鼓鼓的。
    眼睛還有些紅腫，顯然是偷偷哭過。
    趙富貴跟在後麵，看著三位夫人這副模樣，撓了撓頭。
    趙鋒心中了然，卻什麽也沒問。
    他隻是走到石桌旁，親自提起茶壺。
    為她們一人倒了一杯尚有餘溫的清茶，推到她們麵前。
    “回來了。”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
    沒有多餘的問候，也沒有刻意的安撫。
    可三女聽到這聲音，看著眼前這杯熱茶。
    心中那層厚厚的壁壘，卻仿佛瞬間被融化了一角。
    崔瑞夕“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撲到趙鋒懷裏，哭得好不傷心。
    盛芷兮也紅了眼圈，端起茶杯，小口地抿著。
    溫暖的茶水順著喉嚨滑下，驅散了些許連日來的寒意。
    趙鋒沒有再說話。
    隻是靜靜地坐在一旁，大手輕輕撫摸著崔瑞夕的頭。
    他知道，有些東西。
    一旦得到，就必然會失去另一些東西。
    權勢與地位。
    能帶來無上的榮耀，也能隔開最暖的人心。
    她們的家，從成為自己女人的那一刻起。
    就已經不再是那個可以隨意撒嬌、任性胡鬧的港灣了。
    此為尊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