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酈珠手持拂塵來到老者身邊。
    老者坐在一張石桌旁邊，石桌上是一個整體用木頭雕刻，布滿各種木製或青銅製機關的地下陵寢模型。
    老者雙手攏在袖子裏，低頭駝背，閉著眼就像入定老僧一樣在思考。
    直到袁酈珠叫了好幾聲‘爹’，老者才抬起雙眼。
    那是一雙很深邃的眼睛，因為常年思考，或者說絕大部分時間都在思考，所以顯得很平靜，毫無波瀾。
    他看著袁酈珠用沙啞的聲音問道：“什麽事？”
    袁酈珠早就習慣自己父親這種淡漠的性格，她微微抬起下頜，聲音清冷道：“女兒有一樁怪事想請教爹。”
    老者神色有些不耐煩，他隻對研究眼前這具模型裏最後一道機關感興趣。
    這道機關，他已經研究了快大半輩子。
    袁酈珠知道自己父親心裏的執念，沒有浪費時間，繼續用很是清冷的聲音說道：“女兒最近發現了一個怪人，這人的骨相和爹您說過的帝王骨相很是契合。”
    老者知道袁酈珠說的肯定不是當朝皇帝李世民，於是道：“是哪個皇子？莫不是晉—”
    袁酈珠打斷道：“不是皇子。”
    老者皺眉：“不是皇子？那為什麽要說很契合？而不是有幾分契合？難不成你拿當朝天子的骨相消遣我？你沒看到我正忙著嗎？”
    看到自己父親生氣，袁酈珠正色道：“這人不是皇帝，是一個普通人，不，不能用普通來形容他，半個月前我還覺得他普通，但現在，他的骨相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老者將眉頭皺的更緊了：“哪有人半個月骨相會發生很大的變化？至多不過有細微的改變。
    而一個人天生的缺陷是絕不可能改變的，這決定他一生的運數。”
    袁酈珠道：“女兒不會看錯，這個人半個月前枯瘦如柴，如今卻長高了三寸有餘。
    而且他雖然依舊很瘦，但是血氣飽滿，神華內斂，原本骨相裏有缺陷的地方，已經幾近完美。”
    “按照爹您說的幾種帝王之相，商湯龍顏虎頷，斷發文身；始皇帝山根冠額，地閣方圓；當今天子龍章鳳姿，五嶽朝天；
    那麽此人便是傳說中上古時期黃帝的骨相，日角龍庭，眉骨插天。”
    老者臉色微沉，很明顯的不高興。
    他記得這個女兒一向隻對天地萬物根源、對浩瀚宇宙感興趣，怎麽今天有功夫來消遣他？
    見自己父親不信，袁酈珠又道：“這幾天我看過幾次星象，紫微星確實黯淡了不少。”
    老者眉頭緊鎖，沉默片刻，忍著耐心道：“我每年都會看星象，也給李唐推算過國運，李唐至少有數百年國祚，你不要在我這裏胡攪蠻纏了，說，到底想做什麽？”
    袁酈珠玉靨微寒，她可沒興趣跑這麽遠來和老者說笑。
    “信不信由你，總之這人身份有些特殊，聽說他是孫師公的弟子。”
    冷冷拋下這句話，袁酈珠轉身離開了密室。
    老者微微一愕：孫思邈的弟子？孫思邈會收弟子？
    ……
    長安城！
    沒有任何意外。
    ‘趙仙羆治好長孫皇後’。
    ‘趙仙羆拒絕皇帝賞賜’。
    ‘太子、越王以及許多大人物堵在趙家門前，或為求醫或為一觀真麵目’。
    這幾個消息隻用不到幾個時辰，就傳遍了城內一百零八坊。
    趙仙羆一日之間，成為長安城家喻戶曉的人物。
    甚至，趙家之前發生的幾樁事情也被翻了出來。
    比如趙蘊古獲罪被殺。
    又比如趙仙羆在喪期迎娶相州刺史之女，結果成親當天，被長安縣令紀明玦親自登門，想要按律宣判兩家婚事無效。
    巧的是申國公的孫子高無缺也在。
    但結果卻是紀明玦和高無缺兩人，全都灰溜溜的離開了趙家。
    因為盧國公程咬金恰好出現在趙家，替趙家解了圍。
    也有一種說法是從長安縣衙傳出來的，說是趙李兩家婚事其實已經獲得天子禦批，所以才會毫無所懼的在喪期舉行。
    總而言之，趙仙羆、趙家、連帶著相州李家，以及最近來長安探親參加婚禮的王家，全都成了當下所有長安百姓津津樂道的對象。
    就是青樓之中，一些煙花女子也開始討論趙仙羆以及趙家的事。
    討論最多的就是都想知道這位趙家二郎到底長得什麽模樣。
    是否真是神醫孫思邈的弟子。
    為什麽放著大好的機會不要，拒絕皇帝的賞賜等等。
    崇義坊，申國公府。
    高無憂把自己弟弟高無缺叫到院子裏，淡淡警告：“不要再去惹趙家，尤其是不要去惹這個趙仙羆。”
    高無缺臉色不斷變幻，不服道：“為什麽！就因為他治好了皇後？他那隻是運氣好！是那些無能的禦醫不敢治！
    孫思邈在長安才出現過幾天，他又學了幾天？他會個屁的醫術！換我我也能治，不就是往皇後身上紮幾針嗎！”
    啪！
    “粗鄙不堪。”高無憂一記耳光抽在高無缺臉上，眼神冰寒：“跟你同為高家子弟，簡直是我的恥辱。”
    “我再說一次，沒我的允許，不要去惹趙家，你如果不聽，我就打斷你的腿。”
    高無缺本來想爭辯，但是他看這個哥哥的眼神，如果他不聽話，還真有可能打斷他的腿。
    到時候整個高家除了他祖母會關心問他兩句，其餘人都不會搭理他。
    因為在高家所有人眼裏，他的這個哥哥高無憂是家族最優秀的繼承人，關係家族的未來，絕對不能有任何閃失。
    而他，隻是塊扶不起的爛泥，隻要不死，能吃能喝，斷不斷腿的不重要。
    高無缺隻能老老實實的低下頭，憋聲憋氣的回道：“知道了。”
    高無憂沒興趣對高無缺這個缺心眼的弟弟，把所有事情講明。
    他不想高無缺在這個時候去惹趙家還有一個原因。
    那就是當初他隻是把趙家以及相州李家，看成毫不起眼的存在。
    所以給高無缺出了個主意，讓人隨意做了個局，讓李好德在發瘋病時當眾詆毀皇帝。
    於是就有了後麵李好德和趙蘊古雙雙被殺的事情。
    但是現在，趙家趙仙羆也不知道走了什麽運，竟然一夜之間成了名人。
    雖然對他高家這樣的龐然大物不可能產生任何的威脅。
    但問題出在李好德那件事如果細究並不是毫無破綻。
    萬一被趙家察覺，不惜代價的追查，導致他以及高無缺這個幕後黑手浮出水麵，那就得不償失。
    因為皇帝知道李好德一案的真相，就算顧及高家以及長孫皇後的顏麵，不會重罰他們兄弟倆，也一定會對他心存不滿。
    他向來追求完美，不容許身上有任何的瑕疵。
    絕不想因為趙仙羆這樣一個突然走了大運的小人物，折損自己樹立多年的形象。
    ……
    趙家。
    夜晚。
    想到自己已經嫁到趙家，成了趙仙羆的妻子，夫妻圓房是不可避免的事，而且以後還得為趙仙羆生兒育女…
    於是李毓婉在摘掉釵環，垂下滿頭青絲後，沒有再像前幾夜一樣，側著身麵朝著裏麵睡覺。
    趁著趙仙羆還沒有進屋，她換了個平躺的姿勢，閉著雙眼，努力抑製著心裏的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