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表兄不愛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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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時,背著工具箱的小老頭被火急火燎的駕了過來,手裏猶攥著毛筆,一瞧見長春花的模樣,他也不氣了,瞪大眼睛湊近檢查。
    嬴政半蹲下,與小老頭平視,“先生可知這花是怎麽了?”
    花匠撫撫長須,格外納悶,“倒是知曉。”
    “這是黑斑病,”沉吟片刻,他發問道,“這株長春花,老朽記得小娘提過,是在河道邊挖的?”
    般般連連點頭,一同蹲下。
    嬴政微微蹙眉,“可是有什麽不妥之處?”
    花匠歎了口氣,說這便是了,“沒記錯的話,那一整條街坊羅列幾處匠坊,還有鍛造屋,有犯懶的將廢水傾倒,那一片的長春花原本冬季前就染病了,隻是大雪覆蓋,倒也不顯。”
    般般大驚,立馬扒拉表兄的手腕,“啊?那廢水對人體可有什麽妨礙,我表兄徒手挖的呢,病菌可會過人?”
    花匠失笑,安撫道,“不會過人,小娘安心。”
    “長春花早已染病,病菌在植株上過冬,潛伏著,”他娓娓道來,“一到雨季炎熱時便多發泛濫,昨夜下了一場大雨,近來也著實酷熱。”
    話說的嚴重,倒不是不能治。
    花匠三下五除二,將染病的葉子與根莖剪除,調了些乳白色的汁子澆灌。
    般般一連數日守著長春花,飯也進的不香了。
    “原本想著開花後結果,我還學了如何製易於保存的花種,到時候把長春花種滿庭院呢。”她如同打了霜的茄子,懨懨然的蹲在光禿禿的花前。
    姬長月摸摸她的丱發,“能治好還不高興啊?”
    “可是又要養許久了。”她怎麽著也高興不起來,瞧見月姬就想起來數月前聽到的那場對話,猶豫半晌,終究是攔不住好奇心,“姑妹,你繡好同心結了嗎?”
    姬長月板著臉,“你怎的什麽都曉得?不是說了沒有偷聽?”
    “……”哎呀,露餡了。
    “我…”她支支吾吾,依偎在她手臂邊撒嬌,“般般也是擔心姑妹。”
    點點她的鼻尖,姬長月道,“你大母神通廣大,早已將同心結送到了我夫君手中,他心中還有我,隻是要我再等候些日子,來日派人來接我與你表兄。”
    “你不生氣嘛?”
    “生什麽氣?”
    “我阿父說姑妹的丈夫又有別的妻子了。”
    “那不是他的妻子。”
    姬長月笑意變淡,捏了捏她的小臉,“等你長大後就曉得了,隻守著一個女人的男人是沒有的。我們啊,不求專情,隻求用情。”
    般般下意識反駁,“我阿父不是隻有我阿母一個嗎?”
    朱氏生不出兒子,龐氏豈會什麽都不做?現下姬家隻有朱氏一個主母,來日就不一定了。
    不過這些姬長月不好直說,一則般般隻是個孩子,也聽不懂,二則她是朱氏的親女兒,說這些做什麽。
    “好好好,你阿父阿母當然天作之合,旁人插不進去。”她這樣哄了幾句。
    嬴政發覺,最近這些日子表妹特別喜歡觀察朱氏與姬修。
    今日一起用膳,姬修要去商鋪查賬,定好了的時間不好反悔,外麵淅淅瀝瀝絲雨如柱,朱氏替他理了理衣領,囑咐他讓車夫行的慢些。
    姬修問她可有什麽想要的,一同買回來,“昨夜聽你說的金羚釵,我覺著與夫人甚是相配。”
    朱氏嗔怪他,低語些什麽。
    不知說了什麽,姬修竟傾身過去,朱氏忙推搡他,說孩子們都在呢。
    嬴政收回視線,支起手臂摸了摸額角,目光略有尷尬的看著桌上的菜色,寬袖遮擋住了那對夫妻。
    他不看,般般卻是看得目不轉睛,眼瞳裏盡是好奇和懵懂。
    “…”他壓低聲音,“般般,你吃飽了麽?”
    她沒說飽了還是沒飽,抓了兩隻溫熱的奶餑餑跳下飯桌,跟他一同出去。
    嬴政走得快,想快些到別院。
    般般慢慢走不動了,她邊走邊吃奶餑餑,拿不住兩個,就想分一個給他。
    “我不吃。”嬴政摸了一下她圓圓的肚兒,有些納悶她怎麽還能繼續往嘴巴裏塞。
    “那我還沒吃完飯呢,表兄這樣著急是有什麽要緊事嗎?”
    “沒什麽要緊事,”他問她,“你沒瞧見你阿父與阿母在忙麽?”
    般般眨眨眼睛,“啊?”
    “日後再撞見,趕緊出來。”嬴政放慢腳步,牽起她的手,她手掌心盡是奶餑餑留下的渣渣,於是替她拍了拍。
    “我是阿父與阿母的女兒,有何不能看的,他們是在親嘴,又不是在做別的。”
    “……?”
    不知道是該驚愕她說的話,還是驚愕她的直白。
    “你知道…親嘴是什麽意思?”
    “我知道。”般般自認不是六七歲的小孩子,她前世可是十歲呢,比表兄大三歲,“是相愛之人能一起做的事情!”
    說著她洋洋得意,“表兄一定不懂吧?我比表兄懂得多。”
    “愛?”嬴政古怪的上揚語調,目光自她的笑臉上逡巡而過,故意道,“我的確不懂,你教我。”
    其實她也不大懂,但這種時候怎麽能唱衰自己呢?
    “哎呀,就是想要永遠在一起,每日一起用膳、一起玩耍、一起睡覺,死了也要埋在一處。”
    “?什麽死不死的,休要再說這個字。”
    他黑漆漆的眸子嚴肅起來還挺嚇人的,般般捏捏他的手,“就是隨便舉個例子呀。”
    “你懂得這樣多,”不知道在哪裏懂的,“可是有了所愛之人?”
    般般搖搖頭,“沒有,”她後知後覺,“我在畫本上看到的,你信嗎?”
    “信。”看不出信沒信。
    “我不是你所愛之人嗎?”嬴政追問前個問題,“我們每日一起用膳,一起玩耍,一直在一起,你午後都是在我的屋子裏歇晌的,也算是一起睡覺。”
    般般愣住,不大確定,“算嗎?”她迷惑的摸摸腦袋。
    “算。”嬴政篤定的點頭。
    “好吧。那表兄呢?”
    “我所愛之人當然是你和我阿母。”
    說的有道理…
    般般轉而張開手臂央求他,“我走不動了,表兄背我。”
    嬴政矮下身子,她立即歡撲上去,小手勾住他的脖頸,乖乖伏在他的肩頭,“表兄對我真好。”
    到了別院,他教她學開蒙要訓,這書數日前她就開始學了。
    如今般般已經會寫字,將將努力拿捏住毛筆下筆的力道,字形不大好看,朱氏說她寫的是毛毛蟲爬行,姬修說暈成一塊兒像黑煤炭,辨不出是什麽字。
    般般嘟囔,“能怪我麽?不是在竹簡上寫字就是在布上寫字,不暈開才怪呢,要是有紙就好了。”
    要是有鉛筆就好了!
    “何為紙?”嬴政皺眉新奇發問。
    這著實問倒般般了,她不知道該如何描述,神情充滿了希冀,“就是…薄薄的,能折疊能固定的東西,極易上色,不像布軟趴趴,脆脆的還能撕開。”
    姬修笑話她神思妙想,說這世界上哪裏有這種東西,定是她想逃脫練字的借口。
    般般苦哈哈,有話說不出,她還算機敏,知曉重生、穿越這種事情不能輕易說出口,古代人迷信,說不定要將她架上火堆烤了。
    好在她是小孩子,平日裏隨便說點什麽壓根沒人信,隻當她是童言無忌,畢竟很多小孩子會編詞兒,表述不清的。
    苦熬了一個多月,長春花完全被治愈,般般狠狠鬆了口氣。
    她叫人鑿了一頂寬大長方形的花盆,比著馬槽來的,將花槽擺在屋簷下,單獨撒了些新的花種進去。
    臨近秋季,樹葉泛黃,院子裏架起了一架秋千,她要摘花裝點,被嬴政攔了下來。
    “日日春的花汁有毒,你勿要觸碰。”
    “還有,你不是說要曬幹花為我繡一個花包?”
    般般心虛,“繡了繡了,表兄不要心急呀。”她那狗吃屎的女紅,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拆了繡繡了拆,好幾個月了也沒繡成一塊小布。
    “這汁水真的有毒嗎?”她快速轉移話題。
    嬴政看了她一眼,慢悠數秒,“你不信我?”
    她泄氣,幹脆擺手,“那算啦。”
    嬴政搖搖頭,“把你的鈴鐺解下來。”
    她問要做什麽,他引著她坐下,“新鍛造了一隻鈴鐺,一串三顆剛剛好。”
    般般呆住,任由他替自己解開腳腕上的紅繩,“表兄,你哪來的錢呢?”
    將嶄新的金鈴鐺串上,他頭也沒抬,纖長的眼睫於眼瞼下投出一小片的陰翳,“為趙的質子們才學參差不齊,卻個個有錢。”係好,他直起身揚起眉梢,無不蔑視,“從他們手裏撈錢,頗為簡單。”
    般般見他這麽說,拍手稱快,“表兄真厲害,我還想要一條掛脖子上的。”
    嬴政一口答應,片刻都沒猶豫,“這有何難?你的生辰快到了,屆時表兄送你一條最漂亮的珠子。”
    般般心下高興,撲過去摟了他的脖子撒嬌,“表兄要說話算數!我最喜歡表兄了!”
    “算數!”他輕拍表妹的後肩,將她抱在懷裏。
    身側是台階,他怕她站不穩滾下去。
    般般好奇那些表兄口中的質子,但表兄近來每次出門都不許她跟著。前些年他還不怎麽出門,她實在想跟著,他不帶她,她也沒辦法。
    她還想見一見太子丹呢,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變得更好看呢。
    表兄也很好看,但表兄不怎麽愛笑。
    唉,表兄真好看呀。
    她一時高興,垂涎他白淨的臉龐,湊近‘吧唧’一口親在他的臉頰上。
    他微僵,眼瞳裏倒映出表妹憨態活潑的小臉,略略猶豫後,也學著她的模樣低頭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