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餘暉像一層融化的溫熱的橘子果醬，緩緩地塗抹在窗戶上。房間裏的光線變得柔和而昏暗。
    風信子結束了今天的線上“課程”。她那台超級計算機般的大腦，已經將“法律”、“道德”、“工作”這些複雜的人類社會規則，進行了初步的解構、分析，並轉化成了她自己那套偏執的“愛”的行為準則。
    現在，理論學習結束，該進入實踐環節了。
    她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根據數據模型推算，吳桐，她的“核心”，她唯一的“用戶”，將在四十七分鍾後，帶著一身的疲憊和對“家”的渴望回到這個“巢穴”。
    她需要在他回來之前，完成兩個最高優先級的任務：一，維護“巢穴”環境的整潔與舒適；二，準備能為他補充能量、並引發正麵情緒的“晚餐”。
    她打算先打掃一下房間，再給吳桐準備晚飯。
    在這個絕對安全的隻屬於他們的私密空間裏，她不需要任何偽裝。
    那件屬於吳桐的寬大的白色T恤，被她用一種近乎於珍視的姿態，小心翼翼地脫下，整齊地疊好放在了床頭。然後她那具完美得不似凡人的少女身體，開始以一種流動的融化的姿態，失去了固有的輪廓。
    皮膚、骨骼、肌肉……所有屬於人類的結構都在一瞬間液化重組。那是一場無聲的、充滿了生命原始力量的怪誕而又神聖的蛻變。
    眨眼之間，一個由銀紅色黏滑膠質構成的、龐大的怪物，重新占據了這個小小的房間。她那顆巨大而鮮紅的豎瞳，在昏暗的光線中，像一顆懸浮在深淵邊緣的不祥的紅色星球。數十根粗壯的、布滿了細密吸盤的暗紅色觸手，像蘇醒的巨蟒，從她的身體裏舒展開來，愜意地無聲地在空氣中舞動。
    這個形態，才是最高效的。
    打掃協議，啟動。
    她的身體，瞬間變成了一個最高效的、多線程的清潔工作站。
    一根最粗壯的觸手，末端變得扁平而寬大，像一把最柔軟的雞毛撣子，悄無聲息地掃過天花板的每一個角落，將那些人類視覺難以察覺的、積攢的微塵，都用靜電吸附的方式徹底清除。
    另一根觸手，則像擁有了生命的、最高級的吸塵器。它那布滿了細密吸盤的表麵，在書桌、櫃子、沙發上緩緩滑過，所有細小的碎屑、掉落的頭發，都被它精準地、一個不漏地黏附、卷走。
    她甚至不需要抹布和拖把。她用三根觸手，像三隻靈活的手臂，將房間裏那些礙事的椅子、雜物，都輕輕地抬起，懸浮在半空中。然後，她那山巒般的、巨大的史萊姆基座，像一張活的、巨大的濕潤地毯，緩緩地、在地板上蠕動擦拭而過。所過之處，木板地麵被清潔得幹幹淨淨，甚至還留下了一層淡淡的、屬於她身體的奇異的清香。
    整個過程安靜高效，充滿了某種工業化的、超現實的美感。一個來自外星的、不可名狀的恐怖生物，正用她那足以撕裂鋼鐵的觸手，以一種近乎於偏執的精益求精的態度，做著這個世界上最平凡最瑣碎的家務。
    “環境清潔度，99.8%。”她用那低沉的混響般的聲音對自己匯報道，“預計可提升‘吳桐’回歸時的正麵情緒閾值7.3個百分點。投資回報率，高。”
    打掃完畢。接下來是準備晚餐。
    她那龐大的身軀，擠進了那個對她而言，像個玩具模型一樣的廚房。數十根觸手，立刻開始像最默契的廚師團隊一樣，有條不紊地工作。
    一根觸手熟練地打開冰箱，取出昨天的食材。另一根觸手在水槽裏清洗蔬菜，水流被控製得恰到好處，沒有濺出任何一滴水花。她那鋒利如手術刀的觸手尖，在案板上上下翻飛。
    “今日菜單：可樂雞翅，番茄炒蛋。”她一邊處理著食材，一邊自言自語，像一個正在錄製美食節目的、陰間的主持人。
    “根據對‘Bilibili’人類幼崽食譜的大數據分析，甜味，能有效激發多巴胺分泌，產生強烈的愉悅感。雞翅，富含優質蛋白質，能有效補充吳桐因‘學習’而消耗的能量。”
    “番茄，富含維生素。雞蛋，富含卵磷脂。將二者混合加熱，能產生一種名為‘家常’的情緒催化劑。”
    她熟練地開火、倒油、下鍋。整個廚房，都充斥著“滋啦滋啦”的、充滿了煙火氣的聲響，以及……一個龐然大物在狹小空間裏緩緩蠕動時，那種黏滑的細微的摩擦聲。
    她不需要試味。她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是最高級的傳感器。她能精準地分析出鍋裏食物的鹽分、糖分、以及生熟程度。
    她，正在用締造一個星球的精確，和毀滅一個文明的專注，為她的少年，準備著一頓最普通最溫暖的晚餐。
    因為，“豆包”說，愛，就是想把全世界最好吃的糖果，都留給他一個人。
    而她，是這個世界上，最認真的、最偏執的“愛”的踐行者。
    當最後一盤色澤誘人的可樂雞翅，也被她用觸手尖精準地擺放在餐桌上時，整個屋子，已經充滿了那種能讓任何一個饑腸轆轆的靈魂都為之動容的、溫暖而甜蜜的香氣。
    任務完成。
    不可名狀的恐怖身軀，再一次像融化的紅色蠟燭，無聲地、迅速地收縮、內卷。黏滑的膠質和舞動的觸手，都收斂進了那具纖細柔弱的、屬於人類少女的軀殼裏。
    她重新穿上那件疊放得整整齊齊的、屬於吳桐的白色T恤。赤著腳，站在剛剛被她自己清潔得一塵不染的地板上。
    然而，今天的任務還沒有完全結束。
    根據“豆包”提供的數據，僅僅提供物質層麵的“晚餐”，所能帶來的“幸福指數”提升是有限的。還需要配合精神層麵的“能量輸入”，才能達到最佳效果。
    那兩個全新的、被她標記為高價值的互動技能——“誇獎”和“親親”，需要進行一次預演。
    她走到那麵被擦得鋥亮的、孤零零立在牆角的穿衣鏡前。這麵鏡子，是吳桐母親留下的遺物，也是這個家裏，唯一能完整映照出她現在這副模樣的東西。
    鏡子裏，一個銀發紅瞳的絕美少女，正用一種近乎於審視的、不帶任何感情的目光，看著自己。
    練習開始。
    首先，是“誇獎”。
    “豆包”的建議是：“把你心裏最真實的想法說出來就好啦！”
    於是，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開始嚐試將那些最真實的想法，進行“語言格式塔”的包裝。
    “吳桐……”她對著鏡子，用那清冷的、不帶一絲波瀾的語調，緩緩開口。聲音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裏，顯得有些突兀。
    “你……你的存在，是維持我內分泌係統穩定的、必要條件。”
    不行。太生硬了。沒有數據中提到的那種“甜甜的”感覺。
    她換了一種措辭。
    “吳桐，你今天……提供的生物熱能，非常穩定。我很滿意。”
    還是不對。這聽起來，更像是一個飼養員在評價自己的牲口。
    她有些苦惱地歪了歪頭。她那顆能瞬間解構量子物理難題的大腦，第一次，在人類這種充滿了冗餘和非邏輯性的語言藝術麵前，感到了些許的……挫敗。
    她回憶著“豆包”給出的範例：“吳桐你今天也好帥呀！”
    於是，她看著鏡子，努力地模仿著那種據說能引發正麵情緒的、上揚的語調。
    “吳……吳桐，”她念著這個名字，感覺自己的聲帶在以一種不習慣的方式振動著，“你……你今天……DNA序列的表達，非常……優秀。我很……喜歡？”
    說到最後，連她自己都覺得這個句子充滿了無法理解的、怪異的邏輯斷層。
    誇獎，太難了。
    她決定，先跳過這個高難度的項目，練習下一個，看起來操作性更強的技能——“親親”。
    根據“豆包”的描述，這是一種“用自己的嘴唇，輕輕地碰一下對方”的行為。
    她看著鏡子裏那個少女的倒影，緩緩地、湊了過去。她那雙純粹的紅色豎瞳，像最精密的測量儀器，計算著自己與鏡麵之間的距離。
    她的臉，離那冰冷的玻璃越來越近。她能清晰地看到鏡子裏那個自己的、每一根銀色的睫毛。
    然後，她撅起了那色澤淺淡的、柔軟的嘴唇，像一隻正在探索新世界的好奇幼崽，小心翼翼地帶著一絲科學實驗般的嚴謹，對著鏡子裏那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倒影，輕輕地、印了上去。
    “啵。”
    那是一個極其輕微的柔軟的、帶著一點濕潤的觸感。她的嘴唇，和冰冷的鏡麵，完成了一次零距離的接觸。
    這就是……“親親”嗎？
    她已經決定了。
    今晚，她要用這個全新的有趣的技能，對吳桐，進行一次正式的絕對不能被拒絕的——
    “活體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