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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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桐就那麽,像一尊被雷劈中了的失去了所有表情管理能力的雕像,直挺挺地杵在那充滿了油煙味和……濃得化不開的“父愛”味的廚房門口。
    他那顆可憐的大腦,在經曆了長達一分鍾的、堪比宇宙大爆炸的劇烈的信息衝擊後,終於像一台重啟了無數次的破舊電腦一樣,顫顫巍巍地開始重新運轉了起來。
    他的表情極為複雜,像一個被打翻了的調色盤,紅的白的青的紫的,各種顏色在他那張清瘦的臉上飛快地交替閃現。
    他的心情,更是像坐上了一台被魔鬼改裝過的沒有安全帶的過山車,在一瞬間就從“我是誰我在哪兒”的哲學迷思,俯衝到了“世界末日是不是提前來了”的驚悚深淵,然後又一個急轉彎,被甩進了“這他媽到底是什麽最新款的黑色幽默”的荒誕峽穀。
    他看著那個,還在圍著一條印著小熊維尼的粉色圍裙,手裏拿著鍋鏟對著他眉飛色舞地進行著“父愛輸出”的……
    他的,賭鬼老爸。
    一股,本能的生理性的恐懼,像一隻滑膩的冰冷的觸手,又一次地試圖從他那顆快要燒壞了的腦子裏,探出頭來。
    但是!
    這一次!
    吳桐,用他那顆已經被風信子用各種超自然現象,給錘煉得無比強大的、堪稱是“鋼筋混凝土”級別的心髒狠狠地!將那隻,還未來得及冒頭的恐懼的觸手,給一把揪住,然後幹脆利落地,“啪”的一聲,就給掐斷了!
    為了風信子,他不能害怕!
    他現在,可是這個家裏,唯一的神誌清醒的“男人”!
    在將那點,可笑的恐懼給徹底地扼殺在搖籃裏之後。
    一股,更加強烈的混合了“荒謬”和“難以置信”的、堪稱是“宇宙奇觀”級別的複雜情緒,瞬間就占據了他所有的大腦皮層。
    他開始了一番,深入靈魂的堪比“福爾摩斯附體”的邏輯推理。
    ——首先,排除所有不可能的選項。比如,他的賭鬼老爸,不可能突然良心發現,更不可能突然就點亮了“中華小當家”的技能點。
    ——其次,分析所有已知的“超自然”案例。案例:他的數學老師。曾經被風信子用一種他無法理解的方式,“控製”了,並且,在事後還被植入了虛假的記憶。
    ——那麽,根據“控製變量法”和“歸納推理”……
    一個,雖然聽起來還是無比的荒誕和毛骨悚然但卻是他目前唯一能接受的、最合理的解釋,像一顆明亮的燈泡,“叮”的一聲,就在他那片混亂的腦海裏豁然亮起!
    ——他的賭鬼老爸……
    ——也被風信子,給……“控製”了!
    當他得出這個結論的瞬間,吳桐感覺自己那顆,一直懸在嗓子眼的心,竟然“嗖”的一下,就落回了實地。
    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充滿了劫後餘生的複雜的濁氣。
    他看著那個,還在跟他安利著“核桃補腦”的療效的“父親”。
    他的心裏,竟然……
    竟然,湧起了一絲,顯而易見的……
    慶幸。
    ——還好……
    ——還好,這賭鬼沒真的死在外麵。
    雖然……雖然他現在的這個樣子,看起來,比他以前喝醉了酒耍酒瘋的樣子,還要恐怖一百倍。
    雖然,每天早上都要麵對這樣一張,充滿了“聖父光輝”的臉,可能會讓他提前體驗到“胃穿孔”的人生疾苦。
    但是!
    吳桐在心裏,給自己重重地點了點頭。
    但是,這總比那個隻會回家翻箱倒櫃找錢然後把他當沙包打的真正的人渣,要好上一萬倍吧?!
    而且!
    最重要的一點是!
    如果,他被風信子“控製”了……
    那是不是就意味著,他再也不會出去賭博了?是不是就意味著,那些催債的,再也不會找上門來了?
    那是不是就意味著,他再也不用擔心,風信子那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巨大的秘密,會被這個,家裏唯一的“外人”,給……發現了?!
    一想到這裏,吳桐感覺自己那顆,一直被焦慮和恐懼填滿的心,就像是被注入了一支強效的鎮靜劑。
    雖然……
    雖然,這種“三人同居”的生活,聽起來,還是充滿了無盡的詭異和挑戰。
    但是……
    為了他和風信子那個,充滿了“和平”與“安寧”的未來。
    他,吳桐!
    可以忍!
    於是,在經過了這番,堪稱是“過山車”式的複雜的心理建設後。
    吳桐臉上那副,充滿了震驚和呆滯的石化表情,終於緩緩地融化了。
    他對著那個,還在興致勃勃地跟他規劃著“未來食譜”的“父親”,露出了一個,他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的充滿了複雜和疲憊的、甚至還帶著一絲絲“孝順”的……
    僵硬的微笑。
    “……好……好的,爸。”他用一種,充滿了虛弱的語氣,有氣無力地,打斷了他的“父愛演講”,“……我……我知道了。”
    “……那……那個,飯……飯是不是好了?我……我有點餓了。”
    他覺得自己,現在急需用大量的碳水化合物,來安撫一下自己那顆飽經滄桑的可憐的心髒。
    然後,他像一個夢遊者一樣,飄回了臥室。
    他看著那個,還安安靜靜地坐在床邊,用一雙充滿了“你快看我幹得棒不棒”的求表揚的紅色眼睛,期待地看著他的……
    罪魁禍首。
    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
    想,進行一場關於“如何正確地處理家庭矛盾”和“禁止隨意對家人使用精神控製”的嚴肅的深入的家庭會議。
    但是……
    當他看到她那張,充滿了純真和無辜的、仿佛對剛才廚房裏發生的一切,都毫不知情的精致的臉時。
    所有的話,所有的質問,所有的……說教。
    都在一瞬間,變成了一聲,充滿了無奈和無限寵溺,長長的……
    歎息。
    他還能說什麽呢?
    他除了,把她連同她製造出來的那個,充滿了BUG的“完美父親”,一起原諒並且寵下去之外。
    他,還有別的選擇嗎?
    “……風信子,”他伸出手,用一種充滿了無力感的動作,揉了揉自己那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別坐著了,過來吧。”
    “……我們,一起……”
    “……吃飯吧。”
    風信子安安靜靜地,從床邊站了起來。
    她看著那個,臉上混合著生無可戀,和自我放棄的複雜表情,仿佛剛剛經曆了一場艱苦卓絕的靈魂拉鋸戰的她的少年,對著她,發出了那個充滿了疲憊的一起吃飯的邀請。
    她那雙紅色眼睛,像兩台最高精度的掃描儀,飛快地將他此刻所有的微表情和生理數據,都盡收眼底。
    ——心率:每分鍾九十二次,較正常值偏高。
    ——皮質醇水平:輕微上升,存在焦慮反應。
    ——但,瞳孔放大程度和肌肉鬆弛度表明,其核心情緒已由“恐懼”轉化為“無奈”和“接受”。
    風信子在自己的核心裏,冷靜地對這次“家庭新成員”的“驚喜登場”儀式,進行了一次全麵的“效果複盤”。
    結論是:雖然過程,出現了一點小小的“波折”,但最終的結果,依舊在她的“可控範圍”之內。
    她的吳桐,並沒有因為這個“驚喜”,而產生,不可逆的“負麵情緒崩潰”。
    這就足夠了。
    於是,她邁著輕巧的步子,像一片沒有重量的羽毛,悄無聲息地跟在了吳桐的身後,一起走向了那張,已經擺放好了三副碗筷的破舊的小餐桌。
    餐桌上,正擺放著一頓,堪稱是“五星級酒店自助早餐”級別的豐盛的“父愛大餐”。
    金黃酥脆的吐司片上,工工整整地用番茄醬畫著一個笑臉。
    盤子裏的荷包蛋,被煎成了完美的心形,連蛋黃的位置都恰到好處地在正中央。
    還有那杯,正散發著濃鬱豆香的溫度剛剛好的現磨豆漿。
    而那個,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穿著小熊維尼圍裙的“吳大勇”,正像一個等待著接受檢閱的士兵,腰杆挺得筆直地一臉期待地站在餐桌旁。
    “……來來來!快坐快坐!”一看到吳桐和風信子走過來,他立刻就熱情得像是要去迎接國家元首一樣,手忙腳亂地為他們拉開了椅子。
    “……我的寶貝大兒!還有這位……呃……這位,長得跟仙女一樣的,我們家的……小客人!”他似乎,在如何稱呼風信子這個問題上,遇到了他那被程序設定好的大腦無法處理的難題,但他很快就用一種充滿了“老父親”式的熱情,將這個小小的BUG給強行地掩蓋了過去。
    風信子,對於眼前這個,由她自己分裂出去表演著蹩腳的“父愛”劇本的“工具人”,表現出了,一種堪稱是絕對零度的徹底的無視。
    在她的邏輯裏,這個“吳大勇”,和她那根可以用來畫輔助線的觸手,和她那隻可以用來賣萌的貓爪,本質上,沒有任何的區別。
    他們,都隻是她為了取悅她的吳桐,而創造出來的身體的“延伸”和“道具”。
    所以,她根本就懶得,分給他哪怕一絲一毫的注意力。
    她隻是,安安靜靜地,在吳桐拉開的椅子上坐下。
    然後,她將自己所有的目光,都像兩束最專注的聚光燈,完完整整地聚焦在了那個,正坐在她對麵的,她的少年身上。
    而吳桐,在感受到了風信子那充滿了絕對的專注和依賴的視線後,他那顆一直因為家裏這個“恐怖人偶”而懸在半空中的心,竟然,真的就奇跡般地,緩緩地落回了實地。
    他突然覺得。
    眼前這個,跟他解說著“豆漿裏加了有助於提高記憶力的卵磷脂”的“父親”,好像……也沒有那麽麵目可憎了。
    他甚至,還產生了一種,極其荒謬的錯覺。
    ——他們現在,好像還真的,有點像一個,普普通通的正在吃著早餐的……
    “正常”的,三口之家?
    吳桐被自己這個,充滿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氣息的可怕念頭,給嚇得猛地打了一個哆嗦。
    他立刻,將所有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他眼前的食物和……他身邊的風信子身上。
    他想,隻要風信子在他的身邊。
    隻要,他一抬起頭就能看見那雙,永遠都隻倒映著他一個人的身影的紅色的眼睛。
    他好像,就什麽也都不怕了。
    於是,在這張充滿了詭異和溫馨的餐桌上,一幅充滿了黑色幽默的畫麵,就這樣,和諧而又荒誕地展開了。
    一邊,是那個“吳大勇”分裂體,像一個永動機一樣,不知疲倦地,滔滔不絕地找著各種話題,試圖和他的“寶貝大兒”,進行充滿了“教育意義”的“親子互動”。
    “……兒子啊!你看今天這天氣!多好啊!陽光明媚!萬裏無雲!正所謂‘一日之計在於晨’!吃了爸爸這頓‘愛心早餐’,你今天上課,肯定能把老師講的知識點,都記得牢牢的!”
    “……對了兒子!爸爸昨天晚上,看新聞了!說最近,有一種新型的網絡詐騙,專門騙你們這些,單純善良的年輕人的!你可千萬要小心啊!不要隨便相信,網上那些說要帶你去‘發大財’的陌生人!咱們家雖然窮,但是爸爸我,就算是去工地上搬磚,也絕對能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
    另一邊,是吳桐,一邊努力地,將自己耳朵的功能,暫時性地關閉,一邊用一種充滿了“求生欲”的姿態,拚命地,和那個安安靜靜地吃著飯的風信子,進行著充滿了“正常”氣息的“情侶閑聊”。
    “……那個……風信子,你……你覺得這個吐司,味道怎麽樣?”他像是在進行著某種莊嚴的“外交會晤”,小心翼翼地,尋找著安全的話題。
    風信子抬起頭,那雙紅色的眼睛,平靜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又低頭,麵無表情地,咬了一口,那個畫著笑臉的吐司。
    她咀嚼了片刻,然後,用她那清冷的聲音,給出了一個,充滿了“科學依據”的精準的“食評”。
    “……從能量轉化效率的角度來分析,很不錯。但是,口感過於單一,缺乏層次感。綜合評分:七點三分。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
    “……哈……哈哈……是……是嗎?”吳桐幹笑了一聲,他決定,馬上換一個更安全的話題。
    “……那……那個,豆漿呢?豆漿好喝嗎?”
    風信子又優雅地,端起那杯豆漿,輕輕地抿了一口。
    “……大豆蛋白含量充足,溫度適中。但是,研磨得不夠細膩,還有百分之三點二的殘渣,影響了整體的順滑度。綜合評分:七點八分。”
    而就在他們兩人,進行著這種充滿了“米其林美食家”氣息的“專業點評”時。
    那個,被徹底無視了的“完美父親”,依舊在鍥而不舍地,努力地,尋找著自己的“存在感”。
    “……哎!兒子!你別光顧著自己吃啊!多給咱們家小客人,夾點菜啊!你看人家小姑娘,長得這麽瘦!一看就是平時營養跟不上!來來來!把爸爸這個愛心荷包蛋,給小客人吃!補充蛋白質!對身體好!”
    說著,“吳大勇”就用一種,充滿了熱情和不容拒絕的姿態,將自己碗裏那個,完美的心形荷包蛋夾起來,然後顫顫巍巍地,就要往風信子的碗裏放。
    然後,他就看見了。
    那個一直安安靜靜地,像一個優雅的人偶一樣吃著飯的銀發少女。
    緩緩地,抬起了她那雙紅色的眼睛。
    用一種,像是在看一個試圖往打印機裏塞回形針,充滿了邏輯錯誤愚蠢的“程序”的冰冷的眼神。
    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吳大勇”那隻夾著荷包蛋的筷子,瞬間,就僵在了半空中。
    他那顆,被程序控製的大腦裏,仿佛在這一瞬間,接收到了一個,來自於“係統最高權限”的,充滿了絕對威嚴的冰冷指令。
    【……閉嘴。】
    【……安安靜靜地,吃飯。】
    【……不要,打擾我和我的吳桐,進行二人世界的數據交互。】
    然後。
    那個,剛剛還在充滿了“父愛”光輝的“完美父親”。
    瞬間,就變成了一尊充滿了飯菜香味的……
    沉默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