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鐵飛馳，窗外的景色從繁華都市逐漸過渡為連綿的田野和低矮的山丘。
    宋潛靠窗坐著，目光有些放空。
    老家……一個對他來說充滿複雜情緒的詞。
    記憶裏沒有多少溫馨的畫麵，更多的是寄人籬下的拘謹、親戚們貪婪的嘴臉、以及那種揮之不去的、不屬於任何地方的漂泊感。
    他甚至記不清自己真正的“家”在哪個村子，隻記得一個模糊的地名。
    下了高鐵，小縣城的車站還挺新的，看起來應該才修建沒幾年。
    外麵藍天白雲，天氣很好，環境也很清新。
    他剛走出站口，就有幾個皮膚黝黑、操著濃重鄉音的中年男人圍上來攬客，“去哪？坐車不？馬上走！”
    宋潛隨便選了一輛看起來還算幹淨的車，報了謝蓮給自己的地址。
    青河鎮石橋村。
    車子駛離縣城，進入蜿蜒的鄉道。
    宋潛看著窗外掠過的陌生村莊和田野，有些出神，就在這時，手機響了。
    是謝蓮的號碼。
    他接起，
    電話那頭傳來的卻是崔熙熙清脆又帶著點蠻橫的聲音，“喂！宋潛！你到哪兒了？趕緊把我從黑名單裏放出來！”
    “我要看照片，看看你老家什麽樣，快點！不然我睡不著！”
    宋潛一陣無語。
    這大小姐的PTSD症狀時好時壞，這幾天稍微穩定了點，又開始作妖了。
    他耐著性子，“在車上，信號不好，到了再說。”
    “不行，現在就要，你不放我出來，我就買票去你老家找你！我說到做到！”崔熙熙在電話那頭威脅道。
    宋潛捏了捏眉心，懶得跟她糾纏，直接掛斷電話，然後在微信黑名單裏把那個聒噪的頭像拖了出來。
    幾乎是同時，崔熙熙的微信轟炸就來了，一連串的表情包和催促。
    “嘖，女朋友管得挺嚴啊？”開車的司機咧嘴笑了笑，帶著點過來人的調侃。
    宋潛手指頓了頓，本想解釋不是女朋友，話到嘴邊，又覺得“小姨子”這個稱呼更詭異更難以啟齒，最終隻含糊地吐出兩個字，
    “……妹妹。”
    “哦，妹妹啊！那更要緊！”司機哈哈一笑。
    車子近一個小時才停下。
    宋潛付了錢下車。
    午後的陽光有些灼熱，空氣中彌漫著泥土、青草混合的氣息。
    村子很安靜，隻有幾聲零星的狗吠和雞鳴。
    他按照具體路線，沿著一條幾乎被野草淹沒的小路，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山坡上爬。
    終於，在一塊被野草幾乎完全覆蓋的石碑前，他蹲下身，看了看石碑刻著的名字——宋才耀。
    父親的名字。
    “爸，我回來了。”
    墳墓孤零零地立在這裏，顯然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來祭掃過了。
    那個在他模糊記憶裏，隻記得這個男人在的時候，他生活的很幸福，沒了父親，自己的生活也都是苦難。
    這個男人曾經是給他遮風擋雨的存在。
    如果他還活著，那自己的人生都會截然不同，或許，是幸福、平凡的過了十幾年，考上一個大學，成為父親的驕傲。
    自己生日時、節日時，都會有人惦記自己，給自己打電話。
    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楚瞬間湧上宋潛的心頭。
    “小夥子，你是誰啊？”一個帶著濃重鄉音、中年男人的呼喊聲從山下傳來。
    宋潛猛地回頭，一個穿著很普通，皮膚黝黑正扛著把鋤頭的男人，站在不遠處的小路上衝他喊話。
    “我是宋潛，來給我爸掃墓。”宋潛站起身，回答道。
    “哎呀！才耀的兒子？都長這麽大了！”男人臉上立刻露出激動和感慨的神情，快步走上山，上下打量著宋潛，“我是鄭平，你鄭叔叔，小時候還抱過你呢！那時候我跟你爸關係可好了！”
    “你小時候長得瘦不拉幾的，你爸怕你長不高娶不到媳婦兒，還讓我把我女兒嫁給你呢！”
    宋潛根本不記得了，禮貌地叫了一聲，“鄭叔。”
    “哎！好孩子！”鄭平看著宋潛，又看看荒草叢生的墳頭，歎了口氣，“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你爸……唉！走吧，先跟我回家吃個午飯！”
    “你回來也沒地方住，就住我家！我家還有你爸的東西呢！正好拿給你！”
    鄭平不由分說，熱情地招呼宋潛下山。
    鄭平的家在村子靠裏一點，是幾間磚瓦房，雖然簡陋但收拾得很幹淨。
    家裏還有一個同樣樸實慈祥的嬸子。
    看到宋潛，嬸子也很驚喜，連忙張羅著倒水做飯。
    吃飯的時候，宋潛拿出五百塊錢現金遞給鄭平，“鄭叔，嬸子，一點心意，給你們添麻煩了。”
    “哎呀！這可使不得！快收回去！”鄭平和他老伴連連推拒，臉都急紅了，“你能回來看看你爸，我們就高興！怎麽能要你的錢！”
    “鄭叔，嬸子，你們不收，我明天就走，去鎮上住旅館。”宋潛態度很堅決。
    鄭平夫婦拗不過他，隻好紅著臉收下了，嘴裏還念叨著：“你這孩子……跟你爸一樣倔……”
    飯桌上，氣氛有些沉默。
    宋潛從小到大，對父母的認知就是簡單的兩句話，母親生他難產死了，父親為救人死了。
    他從未想過深究，但此刻，坐在這片父親出生、長眠的土地上，麵對著父親的老友，一些疑問還是不受控製地浮了上來。
    “鄭叔，”宋潛猶豫了一下，開口問道，“我媽的墳在哪兒？我想也去祭拜一下。”
    鄭平和老伴對視了一眼，臉上都露出了茫然和為難的神色。
    “這個……”鄭平放下筷子，歎了口氣，“小潛啊，不是叔不告訴你，是你媽……我們誰也沒見過啊。”
    宋潛一愣。
    鄭平回憶道：“你爸當年，跟你這麽大的時候吧，就跟著村裏人去南邊打工了。出去了好幾年，有一年突然就抱著還在繈褓裏的你回來了。”
    “他說是在外麵成了家，老婆……就是你媽，生你的時候難產，人沒了。你爸一個大男人，帶著個奶娃娃，實在沒辦法才回來的。”
    “可是……”鄭平頓了頓，壓低了聲音，“跟他一起出去打工的村裏人，後來有悄悄說的，說法不一樣。”
    “有的說你媽根本不是什麽難產死的，是……是生下你之後，嫌你爸窮，卷了你爸攢的那點錢，跟別人跑了！但是也不一定，你也知道，村裏閑話多！”
    “我倒是也問過你爸，他從來不提你媽的事情，我也就沒再問，不過也有人給他介紹對象，他都拒絕了！”
    嬸子也在一旁歎氣：“唉，造孽啊！那時候打工亂得很，天南海北的人都有。”
    “你爸也沒帶人回來過，我們連你媽姓什麽、是哪兒人都不知道。這墳……上哪兒找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