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潛回到自己房間，關上門，才徹底卸下強撐的平靜。
    腰側的疼痛在安靜下來後愈發清晰，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傷口。
    他走到浴室，擰開水龍頭，溫熱的水流嘩嘩作響。
    他小心地解開沾血的襯衫紐扣，脫掉上衣，露出腰間那刺眼的、被厚厚紗布包裹的傷處。
    鏡子裏映出他有些疲憊的臉和身上凝固的暗紅色血痂，從腰間蔓延到小腹和側腰的皮膚上。
    他拿起濕毛巾，小心翼翼地避開紗布，想擦拭掉那些幹涸的血跡。
    “嘶——”
    宋潛倒抽一口涼氣，眉頭緊鎖，疼得齜牙咧嘴，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
    這活兒比他想象的要難，動作稍大一點就是一陣鑽心的疼。
    就在這時，門被輕輕推開。
    崔雪顏端著一個放著溫水、幹淨毛巾和藥瓶的小托盤走了進來。
    她一眼就看到宋潛狼狽的樣子，“我來吧。”
    她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溫柔和堅定。
    她放下托盤，自然地走上前，從宋潛手中接過了那條染著血汙的濕毛巾。
    宋潛下意識地縮了一下，有些窘迫：“別…雪顏姐，好髒。”
    崔雪顏卻像是沒聽見他的推拒，不僅沒停手，反而抬起另一隻幹淨的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
    她的動作帶著安撫的意味，目光落在他腰間的紗布上，眼神認真而專注，深處是濃得化不開的心疼。
    “很疼吧？”她的聲音低柔。
    宋潛垂下眼瞼，聲音裏帶上了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疲憊：“剛開始其實不覺得，腎上腺素衝的……後來就越來越疼了。”
    他頓了頓，似乎想找回一點無所謂的態度，“不過也習慣了，沒什麽大不了。”
    他想起剛才樓下的爭執，轉移話題問道：“熙熙…走了？”
    “嗯。”崔雪顏的聲音平穩如常。
    她拿起幹淨毛巾蘸了溫水，動作輕柔地開始擦拭他腰側和腹部的血跡，小心翼翼地避開紗布邊緣。
    她的指尖微涼，落在皮膚上卻帶來奇異的熨帖感。
    “她也受了不小的驚嚇，讓她回去休息一下也好。”
    隨著崔雪顏的擦拭，宋潛身上其他一些陳舊的疤痕也顯露出來。
    她的目光掃過那些深淺不一的印記，指尖無意識地在一道位於肋側的、顏色稍淺的疤痕上輕輕撫過。
    她的眼神漸漸深邃，帶著一種複雜難言的情緒。
    “你總是這樣，”她的聲音依舊輕柔，“為了別人，好像從來不在意自己死活似的。”
    宋潛微微一怔。
    “之前在雪山那次，為了救熙熙，你把她背出來，自己呢？”崔雪顏的指尖停留在那道疤痕上，“到醫院的時候，人都凍得快沒知覺了，高燒反反複複燒了好幾天，醫生處理你身上的凍傷時，我看著都覺得…可怕。”
    她抬眼看向宋潛，眼神裏有責備，但更多的是濃重的心疼，“這次又是這樣。受了傷，就該第一時間去處理，去休息，而不是硬撐著。”
    “宋潛，你首先是一個人，一個會疼會累的人……別總想著要那麽堅強。”
    宋潛感受著她指尖的涼意和話語裏的暖流，心頭莫名有些發脹。
    他扯了扯嘴角，試圖解釋：“我也沒辦法啊，當時那情況…不支棱一點，靠熙熙自己，肯定不行的。”
    他停頓了一下，補充道，“我隻是…不想她出事。”
    “我知道。”
    崔雪顏繼續著手上的動作，仔細地清理著每一處凝固的血跡。動作穩定而輕柔，仿佛在對待一件珍貴的瓷器。
    溫熱的毛巾擦過皮膚，帶來舒適的暖意，但觸及傷口邊緣時，那尖銳的刺痛感還是讓宋潛肌肉緊繃，額角又滲出冷汗。
    他吸著氣，忽然想到她剛才的話，有些疑惑：“雪顏姐，你怎麽…知道我雪山那次在醫院的樣子？你當時不是應該在國外嗎？”
    崔雪顏擦拭的動作微微一頓，隨即恢複如常。
    她抬眼，對上宋潛困惑的目光，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光，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
    “我當然去看過你啊，”她的聲音帶著點回憶的恍惚，“你燒得迷迷糊糊的，渾身滾燙，縮在病床上，看著…特別無助。”
    她語氣帶著點促狹，“還拉著我的手，一直喊媽媽。”
    “不可能！”宋潛瞬間漲紅了臉，下意識地反駁，“我從小就沒見過我媽，怎麽會…”
    他從小缺失母愛，“媽媽”這個詞對他而言既陌生又遙遠。
    崔雪顏看著他窘迫的樣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語氣卻一本正經：“怎麽不可能？不止那次，上次大半夜我送你去醫院，你還一直哼哼唧唧地叫爸爸呢，抱著我的胳膊不撒手。”
    宋潛的臉更紅了。
    上次別墅摔下樓，他死去活來，記憶確實有點混亂。
    他有些尷尬地移開視線，目光恰好落在崔雪顏正給他擦拭手臂的手上。
    白皙的手背上，有兩個顏色極淺、幾乎看不出來的小小印記，像是被什麽細小的東西咬過留下的。
    他心頭一動，下意識地伸手，輕輕握住了崔雪顏的手腕，指腹在那兩個小點上輕輕摩挲了一下。
    “這個…還在。”他低聲說，語氣帶著點複雜的情緒。
    是蛇咬傷的痕跡。
    崔雪顏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嗯，小疤痕而已。”
    她任由他握著，沒有抽回手。
    “宋潛，”她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其實你內心深處，還是渴望親情吧？”
    “鄭阿姨……她知道了你受傷的事，剛才打電話給我了。她很擔心，想來看看你。”
    宋潛的眉頭瞬間擰緊，心裏湧上一股複雜的情緒，有茫然，有排斥，甚至還有些莫名的怨懟。
    他下意識地就想拒絕：“不用了，我沒什麽好看的。”
    崔雪顏沒有立刻勸解，仔細地清理完他身上的血汙，然後拿起藥瓶，小心地解開他腰間的紗布邊緣，重新消毒、上藥。
    “今晚什麽都別想了，”她一邊重新包紮好傷口，一邊溫聲道，“好好睡一覺。養傷要緊。鄭阿姨那邊，就算要見，也等你休息好了，明天再說。”
    她打好最後一個結，直起身，看著宋潛的眼睛：“至於見不見，怎麽見…宋潛，遵從你自己的心就好。不用太介意別的。”
    “見了，也不會失去什麽。就當是…一次簡單的見麵。你們之間，至少還有一個共同的連接點，不是嗎？”她頓了頓，說出了那個關鍵的名字，“你的父親。”
    提到父親，宋潛眼中的排斥和迷茫似乎動搖了一下。
    那是他心中最深的牽掛。
    他沉默了片刻，看著崔雪顏沉靜而包容的目光，那目光仿佛能包容他所有的猶豫和不安。
    最終，他深吸一口氣，像是卸下了某種重擔，點了點頭：
    “嗯…那…就見一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