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年輕人的事，經理也該解決自己內部的事情了。
    經理將那張邊緣毛糙、圖案模糊的假會員卡拍在安保部會議桌上，塑料卡片彈起時發出刺耳的劈啪聲。
    “劣質到連打印墨水都暈開的玩意兒！”
    他扯著領帶在會議室來回踱步，皮鞋碾過地麵的聲響混著怒吼，
    “你們這群拿著工資的睜眼瞎！”
    安保隊員們貼著牆根站成一排，製服領口滲出深色汗漬。
    最前排的隊長攥緊了對講機，指節泛白——監控錄像裏那個穿連帽衫的年輕人，甚至沒正眼看過前台姑娘遞來的掃描儀，就大搖大擺進了B區實驗室。
    “小美！”
    經理突然轉向縮在角落的前台，
    “上個月剛培訓過的防偽標識呢？是不是光顧著刷手機，連熒光水印都沒看？”
    被點名的女孩肩膀猛地一顫，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上個月扣掉的全勤獎通知單還在抽屜裏沒敢拿給家人看。
    空調冷氣嘶嘶地吹著，卻壓不住經理粗重的喘息。
    他抓起桌上的門禁係統手冊，嘩啦啦翻到防偽頁，
    “激光蝕刻的三維立體字！紫外線燈照會顯藍色底紋！你們告訴我——”
    手冊重重砸在桌麵，
    “這張地攤級假卡，是怎麽騙過三道防線的？”
    玻璃窗映出隊員們垂頭喪氣的影子，走廊裏傳來基地廣播試音的電流聲，像根繃緊的鋼絲，在每個人耳膜上嗡嗡震顫。
    監控裏，清晨七點的旋轉門旁，保安老李正對著玻璃反光剔牙。
    製服第三顆紐扣鬆了線頭，隨著他打哈欠的動作晃悠。
    “叮”的一聲輕響，讀卡器吐出張燙金會員卡，他眼皮都沒抬就揮手放行。
    直到經理踩著皮鞋撞進視野，老李才正襟危坐，神情嚴肅起來，仿佛在認真工作。
    “監控顯示這個年輕人昨晚用同一張卡進過三次。”
    經理的指甲掐進卡麵，
    “你們夜班睡覺的時候，偽造卡販子已經把我們的防偽係統摸透了。”
    會議室裏頓時鴉雀無聲，老王的搪瓷缸子“哐當”砸在暖氣片上，裏麵的枸杞茶濺出褐色弧線。
    三個月前消防演習時就暴露過漏洞——小王在監控室打遊戲誤刪了半小時錄像，當時大家還笑著說“反正沒出事”。
    現在那張偽造卡躺在不鏽鋼台麵上，像個嘲諷的笑臉。
    經理扯下牆上“優秀安保團隊”的錦旗，金屬掛鉤在瓷磚上劃出刺耳聲響，
    “從今天起全員停崗，去郊區培訓基地報到。什麽時候把《門禁係統操作手冊》背到倒背如流，什麽時候回來。”
    “前台也是一樣，你們全都去重新培訓。”
    走廊裏傳來拖箱子的聲音，老李看見自己映在玻璃門上的影子：製服歪歪扭扭，眼袋垂到嘴角。
    旋轉門還在不知疲倦地轉著，把朝陽切成一片片金色的扇形，卻照不亮他忽然煞白的臉。
    經理重新招募了一批新的臨時保安。
    新招募的臨時保安隊像一組精密儀器般嵌入了辦公樓的日常。
    晨會時隊長抽查手冊內容，二十個年輕人背得字正腔圓，手指劃過條款時沒有絲毫猶豫，連消防栓位置、監控盲區這些冷僻條目都能準確報出，仿佛不是半天速成，而是浸淫多年的老手。
    午後上崗時，他們已在各崗位站成挺拔的青鬆。
    南門崗的小夥子將訪客登記表折成標準的三折，筆尖在表格上劃出的線條比直尺還直；
    地下車庫入口的保安在指揮車輛時，手臂擺動角度始終保持三十度，白手套在昏暗中劃出規整的弧線。
    最讓人意外的是巡邏崗，兩人一組的步伐聲在走廊裏形成固定頻率，連轉角處的停頓秒數都分毫不差。
    特別是關於會員卡的審核，他們絕對不會放任任何一個疑似假卡的人員進來。
    整棟樓的空氣似乎都因此變得規整起來。
    茶水間的保潔阿姨說，她親眼看見有保安頂著正午的日頭站在室外崗亭，製服後背洇出深色汗漬，卻連眼皮都很少眨動。
    傍晚下班時，行政部的小姑娘發現，這群保安連換崗時的轉體動作角度都完全一致，腳步聲在空曠的大廳裏撞出回聲，像某種無聲的宣誓。
    夜色漸深，保安們的身影在路燈下拉成長長的影子。
    監控室裏，值夜班的老張看著屏幕上勻速移動的巡邏光點，想起下午經理來檢查時說的話，
    “這群人啊，倒像是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他呷了口熱茶，目光掃過屏幕上十二個靜止的崗點標記，忽然覺得這棟樓從未如此安全過。
    總裁辦公室內，落地窗外的霓虹正一點點浸透進來。
    經理站在胡桃木辦公桌前，手裏捏著記事本，聲音帶著幾分剛處理完事情的謹慎，
    “崔總，關於昨天偽造會員卡混入的年輕人，已經按規定送警察局了，後續會配合警方調查。
    另外，考慮到近期客流量增大，我已經讓人事部加急招募新保安，他們昨天就到崗了，表現很好。”
    辦公桌後的崔雪顏正低頭審閱文件，聞言，她握著鋼筆的手頓了頓。
    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裝套裙襯得她肩頸線條愈發冷白，抬眼時，長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
    “嗯。”
    經理維持著躬身的姿勢，補充道，
    “這次事件性質惡劣，我們調看監控後發現安保存在疏漏，新招的人會重點培訓身份核驗流程。”
    崔雪顏指尖在光滑的桌麵輕叩兩下，緩緩點頭。
    她沒再多問細節，隻是將目光落回經理臉上，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做得對。這種事不能再發生，以後多盯著點安保這邊，別出紕漏。”
    “是，您放心，我一定加強巡查。”
    “行了，希望下次別的老板去視察的時候不要發生這種事，他們可沒我這麽好說話。”
    經理連忙應聲，見崔雪顏揮了揮手，便合上記事本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辦公室裏重新恢複安靜，崔雪顏望著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目光漸漸沉了下去，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鋼筆筆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