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就讓他們,納個投名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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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奏疏,如雪片。
    甚至可以說是比雪片更沉重,更密集。
    它們堆積在文華殿的禦案一角,形成了一座小小的山。
    每一本奏疏裏,都充滿了道義的激情和文字的刀劍,字字句句,都指向同一個人——魏忠賢。
    東林黨的先生們,終於從最初的震驚與觀望中回過神來。
    他們無法理解,甚至無法接受,新君非但沒有清算這位國之巨蠹,反而似乎…將其引為臂助!
    這在他們看來,是顛倒黑白,是與非不分,是對聖賢教誨最徹底的背叛!
    於是,彈劾的奏章以前所未有的熱情和密度,湧入了紫禁城。
    朱由檢沒有看。
    一本都沒有看。
    他隻是每日清晨,讓內侍將新送來的奏疏,整整齊齊地碼放在那座“山”上。
    他喜歡看那座山一天比一天高,這讓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正站在整個文官集團的對立麵。
    這種感覺並不壞。
    他知道這些飽讀詩書的君子們,此刻正在朝堂上,在各自的府邸裏慷慨陳詞痛心疾首。
    他們覺得自己掌握著天理,掌握著道義。
    他們認為,皇帝就應該順應“天下士人之心”,將魏忠賢這等奸佞,明正典刑,以謝天下!
    多麽天真,又多麽……可笑!
    他們不懂,又或許,裝作不懂...當一艘船即將沉沒時,最需要的不是一個道德高尚的船長,而是一個能堵住所有漏洞..哪怕手段再肮髒的修理工!
    魏忠賢,就是他朱由檢找到的第一個修理工。
    而現在,他需要為自己這位“船長”,找到最可靠的護衛。
    朱由檢將目光從那座奏疏山上移開,投向了殿外。
    陽光穿過窗欞,在金磚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光影裏,塵埃在無聲地飛舞。
    這座皇宮,就像這光影中的塵埃,看似平靜,實則每一粒,都可能來自一個朱由檢不知道的角落,帶著不為人知的目的!
    周全的上任,遇到了阻力。
    一種無聲柔軟..卻又無處不在的阻力。
    他被封為“禦前帶刀都指揮”,正三品的顯赫高位,足以讓京中九成的武官眼紅。
    但當他手持聖旨,意圖整合宮中禁衛時,卻發現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錦衣衛的同僚,對他陽奉陰違,口稱“周大人”眼中卻滿是譏諷和疏離。
    原先負責宮禁的勇衛營將官,對他視而不見一切照舊,仿佛他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擺設。
    甚至連內宮的太監,在給他傳遞消息時,都會“不經意”地慢上半個時辰。
    他們都在等。
    等這位沒有根基一步登天的幸運兒,從高處摔下來。
    他們不相信,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試百戶,能坐穩這個位置。
    周全感受到了這一切。
    他那張常年沒有表情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但他的內心卻如明鏡一般。
    他沒有去向皇帝哭訴,也沒有濫用權力去懲罰那些給他使絆子的人。
    他隻是在做一件事。
    觀察。
    他像一頭潛伏在暗處的孤狼,用他那雙沉靜的眼睛,觀察著宮中每一個衛所的換防時間,每一個軍官的脾氣秉性,每一個士兵的眼神。
    三天後,他帶著一份名單,再次秘密覲見了朱由檢。
    “陛下,臣已查明,乾清宮周邊,有十二名侍衛,八名太監,其家眷與外臣過從甚密,行跡可疑。這是第一批。”
    周全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穩。
    朱由檢正在用一柄小小的銀刀,修剪著一盆君子蘭的枯葉。
    他沒有問周全是怎麽查出來的,甚至頭也不抬地問道:“你準備怎麽處理?”
    “臣想殺人。”周全的回答,簡單而直接。
    朱由檢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你一個人?”
    “不。”周全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精芒,“臣這兩日,私下接觸了勇衛營中的一些年輕人。他們與臣一樣,出身寒微,有武勇,卻苦於沒有門路,被上官壓製多年。臣已許諾,隻要他們肯為陛下效死,勇衛營中便有他們的一席之地。高官厚祿臣不敢保證,但三倍的餉銀和十倍的撫恤,是陛下金口玉言。”
    朱由檢終於放下了銀刀,轉過身,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他們信了?”
    “他們想賭。”周全沉聲道,“賭陛下是位言而有信的君主。賭跟著臣,能有一條活路,一條出人頭地的路。”
    “很好。”朱由檢的嘴角,勾起一抹滿意的弧度。
    “那就讓他們,納個投名狀吧。”
    “朕要讓所有人都看見。看見背叛朕的下場,也看見……忠於朕的賞賜。”
    ……
    第四天的清晨,天色陰沉。
    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地壓在紫禁城的上空,讓人喘不過氣來。
    在靠近西苑的一片空曠校場上,二十名被五花大綁的侍衛和太監,跪成一排。
    他們的嘴被堵著,隻能發出“嗚嗚”的哀鳴,臉上寫滿了恐懼和絕望。
    在他們的對麵,站著周全,以及他身後那十餘名神情複雜的勇衛營青年軍官。
    他們的手,都緊緊地握著腰間的刀柄,掌心裏,全是汗!
    更遠處,許多宮女、太監、以及輪值的禁衛,都在遠遠地觀望著。
    他們的臉上帶著驚恐...好奇,和一絲幸災樂禍。
    整個場麵,寂靜得可怕。
    隻有風,吹過殿角,發出嗚咽般的聲音。
    突然,遠處的一座角樓上出現了一個身影。
    一個身穿青色道袍年輕的身影。
    是皇帝。
    他沒有帶任何儀仗,就那麽靜靜地站在那裏,像一尊沒有感情的雕塑,俯瞰著下方即將發生的一切。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投向了那座角樓。
    整個校場的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朱由檢的目光,掃過下方那些跪著的“內應”,掃過那些神情緊張的青年軍官,最後...落在了周全的身上。
    他沒有說話。
    隻是緩緩地抬起了右手。
    然後,輕輕地點了點頭。
    這個動作,輕微得幾乎難以察覺。
    但對於周全來說,卻如同一道天雷。
    就是現在!
    “鏘!”
    一聲清越的龍吟,周全腰間的佩刀,閃電般出鞘!
    刀光一閃,快得讓人看不清軌跡!
    跪在最前麵的那名侍衛頭領,臉上的驚恐還未散去,一顆頭顱已經衝天而起!
    溫熱的血噴湧而出,濺了周全一身。
    周全沒有擦。
    他隻是握著滴血的刀,轉過身,用那雙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的眼睛看著身後的那些青年軍官。
    “勇衛營,為陛下死!”
    他用盡全身力氣,吼出了這句誓言。
    那十餘名軍官,被這血腥的一幕和周全的吼聲,激得渾身一顫。
    他們看到了角樓上皇帝那冷漠的注視。
    他們看到了周全身上那滾燙的鮮血。
    他們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
    開弓,就沒有回頭箭!
    “為陛下死!”
    一名軍官嘶吼著,第一個抽刀衝了上去。
    他的刀,狠狠地砍向了離他最近的一名“奸細”。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一時間,刀光交錯,血肉橫飛。
    慘叫聲被堵在喉嚨裏,化作更加絕望的嗚咽。
    那些平日裏看起來溫順恭良的青年軍官,此刻仿佛化身成了從地獄裏爬出的惡鬼,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屠刀砍向了那些曾經的“同僚”。
    這不是一場戰鬥。
    這是一場獻祭。
    一場用同類的鮮血,向新主獻上自己忠誠的儀式。
    遠處的圍觀者,早已嚇得麵無人色,許多宮女甚至當場暈了過去。
    整個紫禁城,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血腥震懾得鴉雀無聲。
    當最後一名“奸細”倒在血泊中時,校場上隻剩下粗重的喘息聲。
    那十餘名軍官渾身浴血,握著刀的手在微微顫抖。
    他們看著滿地的屍體,看著自己身上的血跡,眼神中有恐懼有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種被釋放後扭曲的興奮。
    他們納了投名狀。
    從今天起,他們就是皇帝的刀,周全的同夥。
    他們回不去了!
    周全收刀入鞘,動作幹脆利落。
    他轉身麵向角樓的方向,單膝跪地,聲如洪鍾。
    “陛下,奸細已除!勇衛營,聽候陛下差遣!”
    他身後那十幾名軍官也反應過來,齊刷刷地跪下,將帶血的佩刀橫在身前。
    “勇衛營,聽候陛下差遣!”
    角樓上,朱由檢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他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他隻是再次點了點頭,然後轉身,消失在角樓之後。
    仿佛,他隻是出來看了一場與自己無關的戲。
    但所有人都知道從這一刻起,這座皇宮,變天了!
    ……
    風聲鶴唳。
    一時間,
    整個紫禁城都籠罩在一股無形的恐懼之中。
    再沒有人敢對周全和他的“勇衛營”陽奉陰違。
    當他們那身繡著特殊“勇衛”雲紋的製服,出現在宮中任何一個角落時,所有人都會低下頭噤若寒蟬。
    朱由檢也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被尊敬”。
    當他再次走在宮道上時,那些太監、宮女、侍衛的跪拜,不再是敷衍程式化的,他們的頭,埋得更低了,身體的顫抖,是發自內心的。
    他們的眼神裏不再隻有麻木,更多了一種東西。
    敬畏。
    對絕對權力的敬畏!
    對那種可以一言決斷生死...不講任何情麵和規矩的帝王之威的敬畏!
    隨著第一批奸細被血腥清洗,宮中的“聰明人”開始行動了。
    與其被別人揭發出來,不如主動“投誠”。
    接下來的幾天,周全的麵前,多了許多主動前來“檢舉”和“交代”的人。
    他們交出了自己背後主子的名字,交出了傳遞消息的信物,交出了那些隱藏在陰暗角落裏的“老鼠”。
    一隻,又一隻。
    那些平日裏隱藏得極深的眼線,被一一揪了出來。
    沒有再進行公開處決。
    他們隻是在某個深夜,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仿佛,他們從來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
    這種無聲的清洗,比公開的殺戮,更讓人感到恐懼。
    七天。
    整整七天。
    七天之後,當朱由檢再次站在乾清宮的殿前,看著夕陽的餘暉,將這座龐大的宮殿染成一片金紅時,他深吸了一口氣。
    空氣,似乎都變得清新了一些。
    朱由檢知道,這座城裏,依然有眼睛在盯著他。
    但他身邊的空氣,已經幹淨了許多。
    他終於有了一個相對安全可以讓他安然入睡的……巢穴。
    一個用恐懼和鮮血澆築而成的,真正屬於他自己的……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