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廬山之聲傳遍華夏

字數:5543   加入書籤

A+A-


    1937年7月9日,暫七十二師駐地。
    營長馬富貴叼著半截煙卷,眯著眼看桌上那摞血書,厚厚一疊,像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雙手發顫。他認得顧家生的字,那小子寫字向來工整,可今天這一筆一劃卻像是用刀刻上去似的。
    "他娘的……"
    馬富貴罵了半句,煙灰簌簌落在血書上。忽然抬頭問副官:
    "師部有消息沒?"
    "還沒。"
    副官搖頭:
    "但聽說二十九軍那邊打得慘,小鬼子連重炮都用上了。"
    馬富貴吐掉煙頭,一腳碾進泥地裏。他猛地咬破拇指,在血書上重重按下指印,又抓起鋼筆在"馬富貴"三個字上狠狠描了一遍,墨水混著血珠往下淌。
    "送團部!"
    他吼了一嗓子,順手抄起桌上的酒壺灌了一口。
    團部,鄭大川的辦公室裏煙霧繚繞。團長鄭大川平時最煩文書工作,可今天他卻把那一摞摞血書翻來覆去看了三遍。每一張紙都浸著汗和血,有的名字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士兵們自己寫的;有的幹脆隻按了個血手印,連字都不會寫。
    "狗日的……"
    鄭大川罵了一句,眼眶卻紅了。他抓起電話搖了兩下:
    "接師部!老子找師長!"
    電話那頭傳來嘈雜的電流聲,周參謀長不耐煩的聲音響起:
    "鄭團長?什麽事?"
    "我全團官兵請戰!"
    鄭大川嗓門震得窗玻璃嗡嗡響。
    "血書都遞上來了,參座您給個準話!"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周參謀長壓低聲音:
    "師座正在開會,總裁剛下令全國備戰……"
    "備他娘的戰!"
    鄭大川一拍桌子,"小鬼子都打到家門口了,還備什麽戰?老子要上前線!"
    電話突然被接起,師長王學民低沉的聲音傳來:
    "鄭大川。"
    鄭大川立刻站直了身體:
    "師座!我團全體官兵請戰!"
    王師長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你急什麽?二十九軍還在頂著,還輪不到我們這些剛組建的雜牌去送死。"
    "師座!"
    鄭大川急了。
    "雜牌怎麽了?雜牌也是華夏的兵!"
    電話那頭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王師長終於歎了口氣:
    "行了,你們團待命,隨時準備開拔。"
    鄭大川啪地立正:"是!"
    當夜,暫七十二師駐地燈火通明。
    士兵們圍坐在篝火旁,刺刀磨得鋥亮,子彈一顆顆擦得能照出人影。炊事班破天荒的燉肉了,油花在鍋裏咕嘟咕嘟冒泡,香氣飄出老遠。
    "聽說沒?"一個新兵湊到老兵身邊,"北平那邊,學生娃娃都上街遊行了,喊得嗓子都啞了。"
    老兵往槍膛裏壓著子彈,頭也不抬:
    "聽說滬上那邊更熱鬧,碼頭工人把日本人的貨全砸了,連娘們都把首飾捐出來了。"
    遠處傳來手風琴的聲音,有人開始唱軍歌,很快整個駐地都跟著吼起來,歌聲震得樹上的麻雀撲棱棱飛走。
    顧家生靠在牆根下抽煙,火光映著他半邊臉。程遠跑過來,興奮得滿臉通紅:
    "四哥!我剛去團部打探消息,看見鄭團長也在寫血書!聽說連師長都簽字了!"
    顧家生吐出一口煙,沒說話。他望向北方,仿佛那裏隱約有炮火的閃光。
    1937年7月17日,廬山,美廬別墅。
    山間的霧氣還未散盡,鬆針上的露水折射著晨光。國府軍政大員們的汽車一輛接一輛駛入警戒區,輪胎碾過濕漉的青石板,發出沉悶的摩擦聲。
    會議廳內,爭論已經持續了整整一夜。
    "現在開戰?我們拿什麽打?"軍政部何部長拍著桌子,茶杯裏的茶水都濺了出來。
    "德械師還沒整訓完,空軍隻有三百架老式飛機!"
    "再等下去,華北就沒了!"
    馮委員一拳砸在牆上,掛著的作戰地圖簌簌顫動,"二十九軍快頂不住了!"
    角落裏,戴老板默默記錄著每個人的表情。窗外,侍從室的參謀們屏息凝神,手裏的電報越積越厚。北平急電、天津急電、滬上急電……
    總裁始終沒說話。他站在窗前,看著雲霧中若隱若現的長江。江麵上,一艘小火輪正吐著黑煙逆流而上,像極了此刻華夏的命運。
    上午九時,廬山圖書館。
    麥克風已經調試了三次。工作人員額頭冒汗,生怕這台德國進口的擴音器出故障,今天的聲音,要傳遍整個華夏的每一個角落。
    總裁整理了一下深藍色中山裝的領口,緩步走上講台。台下鎂光燈驟然亮起,照得他胸前那枚青天白日徽章閃閃發光。
    "諸位同胞。"
    他的聲音通過無線電波,瞬間傳向金陵、武漢、重慶……傳向暫七十二師駐地那台老舊的電子管收音機。
    暫七十二師駐地,全體官兵肅立。
    收音機滋滋啦啦響著,李德昌伸手調整了一下天線。突然,那個帶著濃重浙江口音的聲音清晰地炸響在每個人耳邊:
    "如果戰端一開,那就是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
    "我們隻有犧牲到底,抗戰到底,唯有犧牲的決心,才能博得最後的勝利......"
    "如果放棄國土與主權,便是華夏民族的千古罪人!"
    程遠突然吼了一嗓子:
    "打他狗日的小日本!"
    全連跟著咆哮起來,聲浪震得收音機都在顫抖。顧家生摸出最後一支哈德門,卻發現自己的手穩得出奇,火柴劃燃的瞬間,他看見火光裏映著無數張漲紅的臉。
    廬山,講話仍在繼續。
    總裁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沒人知道,他貼身的白襯衫早已被汗水浸透。
    "和平已非輕易可以求得......"
    他的聲音忽然哽咽了一下。
    "如果臨到最後關頭,便隻有拚全民族的生命,以求國家生存......"
    最後一句話,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
    "此事能否結束,就是最後關頭的境界!"
    全場死寂三秒,突然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馮委員站起來鼓掌,何部長站起來鼓掌,連一向陰鬱的汪主席也不得不跟著起身鼓掌。
    1937年7月17日,暫七十二師駐地。
    廣播裏的講話聲剛停,營軍需官李德昌就一屁股從板凳上滑了下來。
    "地無分南北...皆有守土抗戰之責..."
    他喃喃重複著董事長的話,突然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日他先人!"
    沒人注意到這個佝僂著背的身影,正哆哆嗦嗦地摸向倉庫。李德昌的鑰匙串今天格外沉重,銅鑰匙在鎖眼裏轉了三次才卡到位。推開鐵門的瞬間,一股黴味混著槍油味撲麵而來,他站在門口,望著碼得整整齊齊的木箱,突然捂住心口蹲了下去。
    他顫抖著撫摸最外層箱子上的封條,那是他去年新換的防潮油紙。
    "這都是老子的命根子呀..."
    遠處傳來士兵們的怒吼聲,李德昌猛地站起來,抄起撬棍狠狠砸向木箱。"哢嚓"一聲,嶄新的漢陽造步槍露了出來,藍幽幽的槍管映著他扭曲的臉。
    "狗日的小日本..."
    他一邊罵一邊瘋狂地撬開更多箱子,子彈箱、手榴彈箱、機槍零件箱...每開一個箱子,他的嘴角就抽搐一下。當最後一箱德製手榴彈被掀開時,這個"鐵公雞"終於癱坐在彈藥箱上,軍裝後背全被冷汗浸透了。
    "軍法處...去你娘的軍法處..."
    他神經質地念叨著,突然從懷裏掏出賬本。油燈下,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字記錄著他這些年克扣的每一粒子彈、每一尺綁腿。火苗"騰"地竄起來時,他盯著燃燒的賬本咧嘴笑了:
    "怕個幾把!搞不好就死在戰場上了..."
    操場上,領到新槍的士兵們突然安靜下來,他們看見那個摳唆的李處長,正挺直腰板站在倉庫門口。夕陽給他鍍了層金邊,腳邊是燒成灰燼的賬本。
    李德昌突然吼了一嗓子,聲音嘶啞得不像話:
    "弟兄們......都他娘的打準點,多送點畜生下去,也算對的起老子了。"
    顧家生走過來,默默往他嘴裏塞了支點燃的香煙。李德昌猛吸一口,被嗆得直咳嗽,卻把煙屁股攥得死緊,就像攥著他那點終於找回來的魂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