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霧都之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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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重慶的行程既定,非常時期當行非常之法。身為嫡係王牌軍的中將軍長,顧家生動用軍用專機之特權並未引起任何非議。
樟城機場跑道上,一架草綠色的道格拉斯DC2運輸機引擎轟鳴,已待命出發。這雖是軍用機型,機艙內亦盡進行了最舒適化的布置。
三輛黑色福特轎車,在警衛摩托的護衛下,徑直駛至舷梯旁。顧家生下車,他身著一身筆挺的黃呢中將冬常服,外披將官大氅,領章上的兩顆將星在晨光中熠熠生輝。
他並未急於登機,而是目光習慣性地掃過機場。地勤人員往來穿梭,一切看似忙碌卻有序。
此番隨行的護衛除了顧小六和兩名機要參謀,還有一個全部配裝德造毛瑟C96手槍和德造MP18衝鋒槍的精銳警衛班,此刻他們正神色警惕地分散在專機四周。
軍委會方麵亦循例派員隨行照料,此刻也正安靜地立於舷梯之下。
顧家生穩步登上舷梯,在艙門口略作停頓,最後回望了一眼樟城。霧氣漸濃,天地間一片蒼茫。早有專人在機艙內為他備好了熱茶和加密文件。
隨著引擎的轟鳴聲,巨大的推力將他按在椅背上。飛機昂首衝入冬日陰沉的天際,下方的一切變得渺小而模糊。顧家生靠窗坐下,並未去看那份所謂的加密文件,隻是望著窗外翻湧的雲海。
這趟重慶之行,從他踏上這架專機開始,便已置身於一個更為複雜的棋局。
日軍對華特別委員會。(土肥原機關)
土肥原賢二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眼中閃爍著陰鷙的光。幾名高級特務肅立兩側,空氣凝重。
一份情報靜靜的擺在桌上。
“諸君,顧家生……去了重慶。”
土肥原緩緩說道,他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人。
“這個帝國的心腹大患,這個一次次讓我們計劃付諸東流、讓我們顏麵掃地的男人,終於……離開了他的巢穴。”
這時,一名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特務上前一步,語氣壓抑著興奮:
“機關長閣下,我們在其部隊內部的行動屢次受挫,他的防衛無懈可擊。但重慶……那不是他的地盤。這是我們等待已久的良機。”
土肥原也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意。
“喲西,的確是大大滴良機。”
他重複道,聲音也不由得拔高了幾度:
“而且是天賜良機,此人手上沾滿了多少帝國軍人的鮮血?他破壞了帝國多少重要行動?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對我們的最大嘲諷,此人必須死!”
他猛地站起身,雙手撐在桌麵上,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
“帝國之恥,必以血償,此獠不除,華北難安。他既然敢離開他的烏龜殼,我就讓他永遠留在重慶!”
“嗨依!”
室內所有特務猛地低頭頓首,氣氛肅殺。
土肥原慢慢坐下,恢複了些許冷靜。緊接著,他又拿起了另一份薄薄的情報檔案,輕輕放到桌上。
“而且,據我們可靠情報顯示。”
土肥原頓了頓,臉上露出一抹極其厭惡又帶著掌握獵物弱點般的獰笑。
“這位支那人宣楊的‘抗日名將’顧家生,有個致命的毛病:此人極度好色。哼,英雄難過美人關……這或許會成為他毀滅的關鍵點。”
他環視著房間內的一票手下。
“基於這一點!諸君.....開始構思吧,我要看到針對他這次重慶之行的初步構想。記住,要周密,要萬無一失,我要讓他的重慶之行,變成通往地獄的單程票。”
“嗨依!”
燈光下,一群被恨意驅使的陰謀家,開始圍繞著顧老四好色的這一弱點,開始編織起了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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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1月,重慶珊瑚壩機場。
機場內,黑壓壓地聚集了一大群人,各式各樣的長衫、西裝、軍裝混雜在一起,打破了機場往日略顯沉悶的氣氛。
引擎的轟鳴聲由遠及近,一架塗著青天白日徽的道格拉斯DC2運輸機穿透山城的薄霧,平穩地降落在跑道上。艙門打開,一身筆挺黃呢軍裝、披著將官大氅的顧家生出現在舷梯頂端。他的麵容此時略帶疲憊,但眼神依舊銳利。
他剛踏上地麵,還沒來得及呼吸一口霧都重慶的空氣,眼前的景象讓他心中不由疑惑。
預料之中,陳長官麾下的一位上校參謀帶著一個排名衛兵,表情嚴肅地快步上前,立正敬禮:
“顧長官,奉陳長官之命,卑職特來迎接,陳長官已在城內為您設下洗塵宴。”
這些都是計劃內的迎接,但計劃外的是在那上校身後,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般蜂擁而至的數十名中外記者,鎂光燈不時的炸亮,發出陣陣劈啪作響,刺目的白光接連閃爍,幾乎要晃花人的眼。
長短不一的老式相機下,無記者爭先恐後地來到他麵前,七嘴八舌的提問瞬間將他包圍:
“顧將軍,歡迎抵達重慶......請問您此次來陪都,是否肩負特殊使命?”
“顧將軍,前線戰況瞬息萬變,您此時離開駐地,是否與近期日軍異動有關?”
“顧先生,據說貴部近日又取得一場大捷,能否對全國同胞說幾句?”
“看這邊,顧將軍.......合張影。”
喧嘩聲、快門的哢嚓聲、記者們的喊叫聲、維持秩序的衛兵們的嗬斥聲……混合成一片巨大的聲浪,將剛剛經曆長途飛行的顧家生緊緊包的裹其中。
顧家生臉上迅速堆起慣常的、略顯矜持卻又符合“抗日名將”身份的從容微笑,他對著鏡頭微微頷首,偶爾抬手示意,但在那笑容之下,他的心卻一路往下沉。
“媽的……這陣仗?”
他一邊機械地回答著“感謝各界關心”、“前線將士用命,顧某不敢居功”、“具體軍務恕難透露”等套話,一邊用眼角的餘光飛速掃視著這超乎想象的熱鬧場麵。
“老子這次來重慶,行程雖然算不上是絕密,但除了陳長官和極少數幾個高層,根本沒人知道老子的確切行程。就連自己的隨行警衛,也是臨起飛前才接到命令。”
“現在這算什麽?全重慶的報館都知道了?小鬼子他娘的恐怕比陳長官還先拿到老子落地的時間表吧.....這飛機以後不能坐了。”
一股寒意順著他的脊椎爬升,這看似熱鬧風光的歡迎場麵,在他眼裏瞬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警示感歎號,這可是國民政府的臨時首都啊......連這些新聞人士都能獲悉他的這次行程.....恐怕,日本人的情報網早已滲透到了‘黨果’的心髒地帶。
想歸想,但他麵上依舊談笑風生,與前來接機的各界代表寒暄,但內心深處,一個念頭已經產生:
匯報樟城之戰細節時,必須萬分小心。這裏,已經被紮透了,簡直是四麵漏風。
記者們還在奮力向前擁擠,試圖挖掘更多新聞。顧家生在一片嘈雜中,保持著軍人儀態,在那位上校和衛兵的護衛下,艱難地朝著停放在一旁的黑色轎車挪去。
鎂光燈在他身後依舊閃爍不停,記錄下這位“風雲人物”抵達陪都的“光輝”時刻,卻無人能捕捉到他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過的重重疑慮和警惕。
他終於坐進轎車內,隨著車門關閉,也隔絕了外麵的喧囂。當車窗搖上的一刹那,他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一片沉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