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顧小六歸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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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卻怎麽也化不開顧家生眉宇間的沉鬱。
    方才的那場談話暗藏“謎語”,顧家生正低頭想著心事,剛踏進第五軍駐地的大門,一個身影便從崗哨旁猛地竄了出來,直挺挺地立在他麵前。
    “四少爺!”
    聲音洪亮,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還有那熟悉到骨子裏的恭敬。
    顧家生驀地抬頭,隻見顧小六身板站得如標槍一般筆直,眼眸裏燃燒著一團近乎虔誠的亮光,牢牢地鎖著他。
    “六兒?”
    顧家生是真的怔住了,山城的那場刺殺瞬間湧上腦海。
    “你的傷……全好了?”
    “勞四少爺記掛,全好了.....身上零件一點沒少,六兒還能給您跑腿擋槍。”
    這話他說得是斬釘截鐵,仿佛這就是天經地義、不容置疑的歸宿。顧小六的目光將顧家生從頭到腳掃了一遍,像是在確認他的四少爺是否完好無缺,那份深植於骨的守護之心,幾乎要溢出來。
    看著眼前的顧小六,顧家生心頭那層被總裁談話後所蒙上的陰霾,霎時間被一股滾燙的熱流衝得七零八落。
    什麽權謀,什麽摩擦,在這一刻,都遠不如眼前這個肯為他死、也隻會為他活的兄弟重要。
    他上前一步,結結實實地握拳輕捶了一下顧小六的肩頭,笑罵道:
    “渾小子.....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陽光在此刻也似乎更加亮堂了起來,將兩人緊緊的籠罩在一起。
    顧家生嘴角的笑意還未散去,便已轉頭對一旁的衛兵揚聲道:
    “去!立刻到榮六師,告訴程老二,讓他立馬給老子滾過來....就說小六兒回來了!”
    “是!軍座!”
    衛兵領命而去。
    顧家生又一把攬過顧小六的肩,仿佛生怕他再消失似的,一邊帶著他往軍部走,一邊對崗哨吩咐:
    “讓炊事班把藏的好貨都拿出來,再搞幾個像樣的菜,開兩壇紹興花雕.....今晚誰也不見,我要和我兄弟好好聚聚!”
    站崗的哨兵難得見軍座如此喜形於色,也不敢怠慢,笑著應了聲“是”,便匆匆的去安排了。
    顧小六被顧家生攬著,聽著他一連串的命令,全都是為了他,眼眶不禁有些發熱。他稍稍落後半步,依舊保持著習慣性的跟隨姿態,低聲道:
    “四少爺,為您擋槍是六兒的本分,您這樣……太興師動眾了。”
    “放屁!你我兄弟之間,還說這些見外的話?”
    顧家生手臂用力,將顧小六攬得更緊了些,聲音裏帶著暖意。
    “你是不知道,程老二那小子都快把老子的耳朵念叨出繭子了,整天追著問六兒啥時候回來。”
    他的語氣轉為一種帶著感慨的鄭重:
    “今天非得讓那小子親眼來看看,你全須全尾地站在這兒,他也好徹底安心。你是不知道……當初聽說你受了重傷,他眼都紅了,拎著槍就要去找日本人拚命……”
    他拉著顧小六,腳步輕快。夕陽將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緊密地重疊在一起,仿佛再也分不開。
    方才與總裁會談時積壓在心頭的那些陰霾,此刻也已被這久違的兄弟重逢衝得煙消雲散,一種踏實而熾熱的興奮感在他胸腔裏彌漫開來。
    ...................
    顧家生拿起酒壇,給三隻瓷碗裏斟滿了酒。房間裏頓時彌漫著一股黃酒特有的醇厚香氣。
    顧家生夾了一粒茴香豆往嘴裏一送。
    “還是這地道的紹興口味舒坦.....程老二、六兒......你們聽說過八路嗎?”
    程遠仰頭灌了一口酒,哈出一口酒氣,把碗往桌上一放……聲音裏帶著幾分不屑:
    “八路?哼……倒是聽說過。說是打鬼子不含糊,在鬼子的占領區鬧得挺凶,算是好漢.....可他們那套‘打土豪、分田地’的活.....他娘的不就是衝著咱們這樣的人來的嗎?咱老程家,還有四哥你們家,祖輩辛辛苦苦攢下的這些家業,怎麽就成了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他眼神銳利起來。
    “我程遠把話放這兒,他們打鬼子,我敬佩他們.....是華夏人都該出力。可誰要是想借著打鬼子的名頭,把手伸到我的碗裏來,想奪了老子祖輩流血流汗換來的東西,管他是誰,先問問老子手裏的槍答不答應!”
    他的話語裏帶著一股混不吝的悍氣。
    顧家生沒說話,隻是默默的灌了一大口酒,目光轉向一直沉默的顧小六。
    顧小六輕輕的調整了一下坐姿,臉上神色有些複雜。他看了看程遠,又看向顧家生:
    “四少爺,程二爺……我養傷那陣子,躺病床上也沒什麽事,聽來來往往的人嚼舌根子,啥話都有。有說八路好的....也有說壞的......反正都聽了不少。”
    他似乎在組織語言。
    “打鬼子這事,應該……不是假的。聽說他們裝備差得很,有時候連飯也吃不飽,但卻是真跟小鬼子玩命,不少老百姓都挺認他們的。至於……至於咱們這樣的大戶。”
    他看了一眼顧家生。
    “他們確實……是那麽做的。但是不是都像傳言裏說的那麽邪乎……具體的……我也說不準。”
    他抬起頭,眼神裏有一絲懇切:
    “四少爺,程二爺....我就琢磨著,不管怎麽說,咱們都是華夏人。小鬼子還在咱們的地頭上橫行呢。這自己人打自己人,流血流汗,最後便宜了誰?要是……要是能有別的法子,我……我真不想看到有朝一日,咱們的槍口要對準自家同胞。這心裏頭,不是滋味。”
    他說完,低下頭看著碗裏的酒,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碗邊。
    程遠聞言皺了皺眉,想說什麽,卻被顧家生用眼神止住了。
    顧家生端起酒碗。
    “好了好了,喝酒喝酒,隨便聊聊,怎麽還較上真了。六兒說得對,華夏人不打華夏人,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道理。至於以後的事……誰說得準呢?來....為了咱們兄弟還能坐在一起喝酒,幹了!”
    “幹!”
    程遠舉起碗,聲音響亮。
    “幹了,四少爺。”
    顧小六也連忙端起碗。
    三隻酒碗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暫時驅散了空氣中那絲微妙的氣氛。
    但某些話題一旦被挑起,就像投入靜湖的石子,漣漪已然蕩開,再難恢複最初的平靜了。
    顧家生一口幹了碗中酒,眼神之中顯得有些深邃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