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定親

字數:3648   加入書籤

A+A-


    時光匆匆而過。
    這天,重慶南山之上,一處鬧中取靜、可俯瞰部分江景的西式別墅門前,車馬絡繹,卻秩序井然。
    這裏便是南洋巨賈沈老在重慶的臨時住所。
    今日,沈府張燈結彩,仆役們皆身著整潔的衣衫,氣氛隆重而喜慶。
    一支由十數輛黑色轎車組成的車隊緩緩駛抵沈府大門。
    顧老財穿著一身嶄新的藏青色長衫,腳上的皮鞋被擦得鋥亮,頭發也用發油抿得一絲不苟。
    他臉上帶著被陽光長期浸染的赭紅色,此刻因緊張和激動,更顯得紅潤。
    他身後,顧家生一身剪裁得體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裝。係著一條深色領帶,外套敞開著,露出貼合腰線的西裝馬甲,將他挺拔的身形勾勒得恰到好處。
    鋥亮的皮鞋,一絲不苟向後梳攏的烏黑短發,更襯得他麵容俊朗,劍眉星目,往日裏在戰場上的殺伐之氣也被這身打扮巧妙的收斂起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兼具英挺與儒雅的獨特氣質,卓然立於眾人之間,確是一表人才,風姿不凡。
    在他的側後方,顧小六同樣身著得體的深色西裝,喜氣洋洋。再往後,是十數名精心挑選的隨從,他們也穿著統一的深色製服,姿態恭謹,正抬著一箱箱略顯厚重的聘禮。
    “兒啊!”
    顧老財悄悄拉了拉兒子的衣袖。
    “你確定……沈家老爺子真像你說的那麽和氣?我這心裏,咋撲騰得跟揣了隻兔子似的。”
    他就是個紹興鄉下的土財主,如今要和南洋巨富、連“皇帝”(在他認知裏總裁差不多就是皇帝了)都說得上話的未來親家見麵,難免有些局促。
    顧家生忍著笑,低聲安慰:
    “爹,您就放心吧。沈老先生是讀書人,最重禮節。您就按咱們商量好的來就行了,錯不了的。再說了,您兒子我現在好歹也是個將軍,您完全可以把腰杆挺直嘍!”
    “將軍.....將軍頂啥用,你個小兔崽子在老子麵前還不是照樣得挨揍?”
    顧老財在心底嘟囔了一句,然後深吸一口氣,努力挺直了背,邁步向前。
    沈老率一眾子侄在門前迎候。等看到顧老財,他笑容滿麵地拱了拱手:
    “親家翁!遠道而來,辛苦辛苦,快請進!”
    顧老財見狀,下意識就想按照鄉下見禮的習慣作揖回禮,可手抬到一半又覺得不合適,趕緊學著對方的樣子抱拳,隻不過這動作嘛,還是略顯生硬了一些,他口中連連稱道:
    “不敢當,不敢當!沈……親家翁,您太客氣了!俺們鄉下人,不懂啥規矩,您多包涵,多包涵!”
    他這實誠又帶著幾分惶恐的樣子,反倒讓氣氛輕鬆了不少。
    等眾人進入大廳,分賓主落座。仆役奉上香茗。
    顧老財雙手接過茶杯,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然後正襟危坐,連眼神都不太敢亂瞟,這與身邊氣度從容、悠閑品茗的沈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正式的禮儀程序開始。當侍從室官員(總裁代表)開始高聲宣讀那份冗長而貴重的聘禮清單時,顧老財聽著那些“翡翠頭麵”、“南洋珠鏈”、“滬上地契”之類的詞,眼睛都瞪圓了,忍不住悄悄湊近兒子,用自以為很小的聲音問:
    “兒啊,這……我怎麽不記得咱家還有這些個好東西?這得多少錢啊.....也不知老家那幾百畝水田賣了夠不夠。”
    這“樸實”的問話,讓端坐一旁的沈慕舟差點沒忍住笑,趕緊端起茶杯掩飾起來。連沈老的嘴角也微微抽動了一下。
    顧家生則一臉無奈,低聲回了一句:
    “爹,您就別操心這個了,兒子自有分寸。”
    “哦哦,好,有分寸就好,有分寸就好……”
    顧老財似懂非懂地坐直,但臉上的疑惑表情一時半會兒還沒完全消散。
    到了交換更貼,確定婚期的環節,沈老提議下月初六。顧老財這次學乖了,他沒有直接答應,而是轉頭看向兒子,見顧家生微微點頭,他才趕緊對沈老說:
    “中哉!中哉!老先森搭總裁敲定個,篤定是好日腳,阿拉嘸沒啥意見!”
    整個過程中,顧老財雖然鬧了一兩個無傷大雅的笑話,比如不太會用精致的銀質餐具吃茶點,對客廳裏那架留聲機表現出過大好奇差點上手去摸,但他那份發自內心的誠懇和對沈家的尊重,卻讓沈老頗為受用。
    比起他之前在商場上遇到的那些虛偽的商場老手或官場老油子,眼前這位略顯“土氣”的親家翁,反倒顯得真實可愛。
    等到禮成之後,顧老財這才終於徹底放鬆下來,話也多了起來,甚至開始跟沈老聊起了老家的收成和風土人情。沈老雖久居南洋,但對故土風情也頗感興趣,兩人一時間倒也聊得熱絡。
    而在兩位長輩交談的間隙,顧家生也適時地接過了話頭,他巧妙地將話題引向了沈老可能更感興趣的領域。
    “伯父久居南洋,見多識廣。晚輩前些時日偶得一幅晚明畫作,據說是‘金陵八家’之一樊圻所畫,筆意蒼潤,其上有數方鑒藏印,晚輩才疏學淺,難以盡識其流傳脈絡,一直引為憾事。聽聞伯父於書畫鑒賞一道頗有些心得,不知日後可否有幸請教一二?”
    沈老聞言,眼中閃過一絲訝異與興趣。他平生兩大愛好,一是經商,二便是收藏鑒賞古玩字畫。顧家生地這番話,可謂正搔到了他的癢處。
    他捋須一笑:
    “哦?樊圻的真跡流傳甚少,若真是其所畫,倒是難得。賢侄年紀輕輕,不僅於軍事上建樹非凡,竟也雅好此道?”
    “不敢說雅好,隻是覺得這些古物承載曆史,靜心觀摩,能讓人在紛擾戰事外,得片刻寧靜。”
    顧家生語氣謙遜,態度誠懇。
    “當然,比起伯父您的收藏,晚輩那點東西,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罷了。倒是聽聞伯父珍藏有一套清初‘十竹齋箋譜’的初印本,那才是真正的文人雅物,晚輩心向往之啊。”
    這番話充分展現了顧家生並非一個隻知打打殺殺的武夫,更是對文學上的東西也是有一定的熏陶的。
    沈老臉上的笑容愈發真切,開始頻繁的與顧家生探討起明清書畫的風格流變,甚至提到了幾位南洋收藏家手中的珍品。
    顧家生雖然不算此道大家,但勝在兩世為人,思路清晰。
    見解獨到,偶爾還能引經據典一番,也算能切中要害,言談間顯露出遠超其年齡的見識與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