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戰後餘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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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湘北大地的槍炮聲漸息,日軍北撤,華夏軍隊默默舔舐傷口、收複失地之際,遠在千裏之外,仿佛被長江與群山隔絕了戰火的重慶南山別墅內,卻是一派截然不同的寧靜與溫馨。
顧家生正享受著一段難得的、近乎“退休”般的生活。
兩位嬌妻,沈疏影與白青瑤的孕期反應需要人細心照料,家中瑣事、未來的育兒計劃也占去了他大量的心思。
他幾乎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撲在了這小小的家園裏,頗有些“從此君王不早朝”的意味。
直到,一個直接來自總裁官邸,無比急促的電話到來,才打破了這段難得的寧靜。
“是,是!學生明白,立刻就到!”
顧家生放下話筒,臉上殘留的溫和笑意瞬間凍結,取而代之的是軍人接到緊急命令時的肅然與凝重。
他甚至來不及向麵露憂色的妻子們多做解釋,隻匆匆交代一句“有緊急軍務”,便換上軍裝,在顧小六等一眾衛兵的護衛下風馳電掣般趕往總裁官邸。
一路上,他心中閃過無數的猜測。是北邊蘇德戰局有變化?是太平洋方向美日談判破裂了?還是……國內哪處戰線又出了大紕漏?他唯獨沒有想到,或者說,在他那因“居家”而略顯遲鈍的戰略感知中,暫時“遺忘”了長沙。
當他快步走進那間熟悉又壓抑的辦公室後,看到“老頭子”那比往日更加陰沉、甚至帶著難以掩飾的震怒與痛心的臉色時,他心中咯噔一下。
“你來了。”
總裁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疲憊,他將一份厚厚的戰報摘要推到顧家生的麵前。
“看看.....這個薛伯陵打的什麽仗?簡直一塌糊塗!”
顧家生拿起戰報,快速的瀏覽起來。他越看心就越沉。第二次長沙會戰……日軍攻勢……汨羅江潰退……側翼登陸……長沙失守……各軍損失慘重……雖然最終日軍撤退,恢複戰線,但國府軍付出的代價觸目驚心,戰略上完全被動,堪稱一場慘勝,或者說,是一次戰術上的嚴重慘敗。
一股複雜的情緒猛地躥上了顧家生的心頭。
首先是震驚與懊悔。他是穿越者,是知道長沙會戰打了好幾次的,但具體是哪一年哪一月打第二次?日軍的進攻路線、陰謀詭計、薛躍的指揮失誤點在哪裏?他是並不清楚的。
他隻知道“薛躍贏了”成就“戰神”之名之類的極其粗略的概念。
上課時那段關於“抗戰相持階段重要戰役”的曆史,早已隨著當年老師的講授和他自己的上課開小差,化為了破碎的、無法拚湊的記憶片段。
“我……我要是能記得清楚些……哪怕隻是大概的時間……”
這個念頭在他腦海裏一閃而過,隨即就被更深的無力感淹沒。
他死死攥著這份沉重的戰報,一個聲音在心底尖銳地回響:
“你早知道會有長沙會戰!你為什麽沒有預警?你為什麽沒能改變曆史?你這個穿越者是幹什麽吃的?”
但緊接著,另一個更清醒、更苦澀的聲音壓倒了自責。
“記得又怎樣?你記得什麽?”
是啊,他記得什麽?前世的他,不過是個淹沒在茫茫人海中的普通社會底層人士。對曆史的興趣,僅僅止步於知道幾個響亮的著名會戰:“台兒莊”、“淞滬”、“武漢”、“百團大戰”和它們所象征的意義。
而至於這些戰役具體發生在哪年哪月,雙方指揮官是誰,兵力是如何部署的,戰役轉折點又在何處……這些構成曆史血肉的細節,對他而言,隻是一團遙遠而模糊的記憶。
在那些為了生計而奔波的日常裏,誰會去背誦一場發生在八十年前的戰役的每一天戰況?那是曆史學者研究的東西,不是一個掙紮於“吃飽”與“搞錢”的普通人會裝載的記憶。
即便他僥幸記得一句“四一年秋,長沙又打了一仗”的籠統信息,又能如何?
這個念頭讓他感到一種近乎荒誕的虛脫。難道要他衝到第九戰區長官部,對著沙場宿將薛躍拍桌子,嚷嚷些“小心調虎離山”、“注意側翼登陸”的車軲轆話?
且不說對方會把他當成瘋子或妄人,他顧家生此刻的身份與位置,決定了他根本無能為力。
他的嫡係部隊,他的槍杆子,遠在三晉之地的黃土高坡。
而在這冠蓋雲集的陪都重慶,他除了身邊寥寥的衛兵,調不動任何一兵一卒。他的“先知”,在沒有相應權力和實力作為支點的情況下,不過是無根浮萍,空中樓閣。
這不是點一下鼠標就能投送兵力的戰爭遊戲,這是錯綜複雜、盤根錯節的現實。
他的聲音,還無法穿透這國民政府重重官僚體係和戰區壁壘,抵達千裏之外那瞬息萬變的戰場。
深深的無奈,混合著一種“知曉結局卻又無法改寫進程”的憋屈感。
他對前線將士犧牲的痛惜是真的,對自己“無能”的懊惱也是真的。
在這一刻,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自己與這個時代裏那些奮力掙紮、血戰求存的芸芸眾生,本質上並無任何的不同。
“我們都是被曆史洪流裹挾向前的塵埃!”
即使多了一抹來自未來的、模糊的微光,個人在關乎國運的戰爭巨輪麵前,其力量依舊是渺小而有限的。
曆史有其沉重的慣性與尊嚴,它並非任人可以隨意塗改的劇本。
有時你自以為撬動了一個支點,殊不知那洶湧的曆史潮流,可能會在下一個拐角,以一種更殘酷的方式,將一切推回你熟悉的軌跡。
這份明悟,並不讓人輕鬆,反而加重了他肩頭的分量。
它意味著,前路沒有“劇本”可抄,每一步,仍需在迷霧中憑智慧、勇氣,乃至血肉,去真實地搏殺。
“校長!”
顧家生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抬起頭,目光沉靜地看向總裁。
“學生……對此,深感痛心。此戰教訓,極為深刻。日軍戰術狡詐,我軍情報部門的失職與薛長官的判斷接連失誤,都有幹係。
然此戰過後,我軍主力未潰,最終仍將日軍逼退,薛長官能在逆境中收攏部隊、組織追擊,已屬不易。眼下,當務之急是總結教訓,整補部隊,穩固防線,並……密切注意日軍下一步動向。經此一役,敵我消耗皆巨,但敵之戰略重心,恐已不在華中一城一地之得失了。”
他的這番話,既是對眼前失利事實的沉痛承認,也謹慎地避免了在傷口上撒鹽,更悄然將總裁的思緒從一場戰役的得失,引向更宏大的未來。
此刻,縈繞在他心頭的,不再僅僅是長沙一戰的得失。一種遠比湘北戰局更強烈的“倒計時”感,正隨著1941年深秋的寒意,悄然彌漫著。
是的,有一件足以顛覆整個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天平、重劃世界格局的“大事件”,其發生的時間與標誌性意義,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記憶裏,遠比某次會戰的具體細節清晰得多。
現在已是十月,那個點燃太平洋火藥桶的時刻,快了。
真正的風暴,從來就不隻在華夏的山河間醞釀。它即將在那片廣袤的汪洋蔚藍之上,以一種震驚世界的方式悍然爆發。
那將不再是一場區域性的攻防,而是一場將全球主要力量都卷入旋渦的世界性大戰的真正高潮。
對於他和這個正在血火中不屈抗爭的古老國度而言,那既意味著空前嚴峻的挑戰與更複雜的局勢,也蘊藏著掙脫孤軍奮戰困境、迎來真正戰略轉機的曆史性窗口。
他此刻在長沙戰事上的“無力”與“失語”,恰恰是一種殘酷的提醒:
個人的先知與微薄之力,無法逆改每一段既定的曆史進程。然而,這種認知並非令人沮喪的終點,反而讓顧家生更清楚地看到,哪些是個人無法撼動的洪流,而哪些,又是在洪流轉向時,可以憑借準備、實力與決斷去把握、去影響的契機。
他必須時刻準備著,當那聲注定震驚世界的巨響傳來,當全球戰略的天平開始劇烈搖晃時,他自己,以及他所能影響的力量,已經做好了準備,能夠不再缺席於那個真正屬於他的、可以奮力一搏去改變國家命運的關鍵時刻。
(第十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