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在逃避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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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猜測,應當是在永靖三十五年時,那觀內突然發生了一件令他們——老國師,先帝,甚至還有可能包括時為國師弟子的楚無星——一件令他們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大事。
——這件事,促使先帝等人不得不放棄通玄觀這樣現成的“風水寶地”;乃至逼迫著他們,一度不得不暫時終止了他們那有違天理的可怖試驗。
而能達到這等效果的“大事”……
姬明昭皺著眉頭,下意識垂眸瞄了眼自己的掌心。
那冊子這會還被壓在她臥房裏的床板子底下,但她還記得那舊道觀內的大致布局。
從那道觀自身所處地角,及其觀中建築的整體排布來看,她不認為這裏具備大批量關押身負武功的江湖弟子們的條件,但它似乎很適合被人拿來排門設陣。
先前她自己在那觀中大殿與瘋道人搏命時的親身體驗,以及崔謹時適才提到過的、他們曾經“翻找過通玄觀,卻並未找到任何弟子的蹤跡”,也很能輔助著證明她這一推論。
如此說來,通玄觀應該是他們進行“試驗”時的主要場地,而不是關人的囚牢——
那麽,因“‘試驗品’們集體出逃,而導致通玄觀內秘密被暴露於人前的概率大大增加,先帝等人被迫放棄此處”的這一可能,基本可以被排除掉了,那冊子上並未出現過“試驗品”的逃逸記錄,而她也沒聽崔謹時提起過他們在那之後還曾找見過那五大派的“幸存弟子”。
不是大規模的囚徒逃逸……那剩下的,就唯有還是那試驗本身出了什麽不可預計的問題……
她想,或許是那試驗出人意料地突然成功了,但這“成功”卻不是先帝等人一開始想要的那一種,或是由此延伸出了更為複雜、更加難控,且更要人老命的意外。
這意外說不定已然大得關乎到了國||統,抑或一不小心就得讓他們通通亡命於此……
總之,人類趨利避害的求生本能令他們幹脆且果斷地放棄了這裏,轉而將目光挪移到了其他地方。
於是通玄觀就這樣毫無征兆地成了一座廢觀,像崔少卿他們這等不通道術又不了解觀中布局的“外行”入內,也很難能找得到那些稀奇古怪的機關陣法。
當然。
也或許,造成這一切的,不是那試驗的忽然成功,而是先帝等人在永靖三十五年——那試驗秘密開啟的十數年後的某一天終於意識到,“長生”自始至終都隻不過是個荒謬的悖論,那個試驗永遠都不會成功,而這世間也根本不存在真正的長生。
這種遲來的真實一向比預支的幻想更讓人難以接受——尤其是,先帝的天壽,顯然見的已所剩無幾,可他們之前卻在這種不可能達成的、毫無意義的鬼東西上,浪費了人生極為寶貴的十幾歲春秋。
——並為此搭上了他一個兒子,加上成百上千乃至成千上萬,大鄢無辜的子民們的性命。
這樣巨大的落差感和羞惱感是會讓人癲狂的——不過,相較於這一條推論,她還是覺著方才的那條要更可靠上一些。
畢竟,直到她被那瘋道人抓進通玄觀舊址時,被那老道掛在嘴邊的執念仍舊是那個“長生”,且他在抓人時,似乎也有很強的傾向性。
她覺著,他這怎麽瞧,也不像是曾被“長生是悖論”打擊得發了瘋的樣子——倒更像是在偶然經曆過一次不完整的成功後,絞盡腦汁地改良了“選材”、革新了技巧,想要通過這種種更嚴苛細密的改變,去複刻他曾經的輝煌。
而且,若順著“他們可能成功過”的這一條猜測繼續向下推演,後麵的路子,走起來也會比其他推論更為順暢。
她完全可以先這樣嚐試著複現下當時的場景。
姬明昭眼瞳輕晃。
——在經曆數不盡的失敗後,於某種極端的巧合下,先帝等人的試驗獲得了偶然的“成功”。
但這次“成功”得並不徹底,那個碰巧得到了虛假長生的“試驗品”可能很快死了,或是他(她)身上發生了某些比死亡更恐怖的事。
為了避開由此產生的後續災禍,先帝等人被迫廢棄了通玄觀,可在那之後,他們卻發現,無論他們繼續做出怎樣的嚐試,他們也終究無法再觸及到他們曾經見識到的那類“長生”——哪怕它是假的。
由是天壽本就已近大限的先帝死了心,但那一直以來主導著這長生試驗的老國師卻不肯放棄。
他不斷反複咀嚼品味著他那次的試驗,並試圖從中總結出更多關鍵性的經驗——他就這樣在他日複一日的盤算裏日漸瘋魔,並在先帝駕崩後的第三個月完完全全變成了一個瘋子。
為了保住國師府和天家的顏麵,彼時剛登基的她的父皇,對外自然隻能宣稱老國師是隨著先帝去了。
而後從前常日陪伴在先帝左右的“老國師”正式消失於大鄢境內,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不時出沒在京畿、內功高強卻又行跡瘋癲的無名老道。
——一個很絲滑的推論。
但其中還不乏疑點。
至少她能立時想到的就不止一個。
比方說,楚無星在這裏麵終竟扮演了個什麽樣的角色?
他對當年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知道的到底能有多少?
又比如說,擁有那等道行、內功又深厚到此等地步的老國師,真的隻是因為那記長生執念,而瘋魔至此的嗎?
這中間會不會曾有人悄悄做過些什麽,由此加深了他的執念、加速了他的發瘋過程,並加劇了他的瘋癲程度?
再比如說……她從一開始就沒能理解得了的,她皇祖父那個真心實意想過要放棄皇位、隨友人們縱情江湖的念頭。
這其實是個相當不符合他性格的想法。
——不是說身在天家,便不能追求自己想要的那種“自由”,這問題的關鍵在於“責任”。
他身為一國儲君所該肩負起的職責,他身為天家子孫所該達成的任務。
都說,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那麽,天家子孫享受著天下萬民之俸,就理應為天下萬民謀福。
縱情江湖是不錯,可那對他而言——對這個溫和仁善、文武雙全的儲君而言,卻實在是一種逃避。
所以,他在逃避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