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德裏德比過後的一天，是你的父親，米格爾·維加的五十歲生日。
    這位普通電工出身的老先生，是標準的工人階層。
    老米格爾辛苦了一輩子，最大的成就和驕傲就是養出了個數學家女兒——雖然如果知道他這麽說，你大概率要板著臉糾正他，“爸——！我今年夏天才博士畢業呢！”
    但是沒有關係，反正在你不在家的大多數日子裏，米格爾有的是機會跟老朋友們炫耀。
    這一天，毫無疑問是老米格爾的大日子。
    維加家在馬德裏比亞危拉地區的宅子，被裝點成了他最愛的紅白色。門前豎著床單軍團的隊旗，門框上點綴著紅白配色的拉花，牆上掛著馬競的隊徽。
    這些都是你們——主要是維加·索拉諾夫妻倆——提前幾天布置的。
    考慮到維加家隻有一個獨生女，而且從讀本科開始就拿全獎，你們家相較於米格爾兒女成群的電工同事們，已經算過得比較寬裕了。
    具體表現在你們居住的這座三室兩廳兩衛的小洋房，是還清了貸款的。
    但是作為馬德裏普通工人家庭，維加家也沒寬裕到能請專業團隊布置生日派對的地步。
    丈夫的生日蛋糕，甚至是索拉諾夫人自己做的，紅白條紋的奶油塗抹得有點粗糙，但是蔓越莓搭配香草的口味絕對是一絕。
    瓦倫蒂娜·索拉諾·維加，一位典型的西班牙主婦，熱情，善良，勤儉持家，精通廚藝。
    以及……嘮叨。
    瓦倫蒂娜這會兒就在跟幾個月未見的女兒吐槽，說幸好你們家支持的是馬競，紅白色條紋還是比較好塗的。
    萬一你們是皇馬球迷，純白色的蛋糕可不好使，可那個戴個帽子的圓巴巴，實在是太難畫了。
    你話不多，但是在父母麵前十分擅長提供情緒價值。
    “我媽手藝好嘛！什麽都能搞定的～～！”你吹完了彩虹屁，湊過去在老媽臉上親了一口，哄得瓦倫蒂娜眉開眼笑。
    還真多虧了你媽手藝好，才把你養得連做煮意麵的手藝都奉欠。
    現在，你一邊誇瓦倫蒂娜，一邊不太負責任地在心底向母親許諾，‘我盡量不讓媽有做皇馬隊徽的機會’。
    應該……不會有機會吧？
    以雷東多的收入想必不至於混到要嶽母親自下廚做生日蛋糕的地步？
    戀愛係統在你腦海裏激動到尖叫，“都想到嶽母了！告白！訂婚！結婚——！一胎三寶！Happy Ending！！”
    你回以了一聲隻有你和係統能聽見的嗤笑，“切~~你懂什麽？”
    “再說一遍，我知道我要的是什麽，不用你多嘴。”
    你正在和你家係統鬥嘴，米格爾見到你親了媽媽，也大笑著湊過來，想跟越長越大也就越來越不親父母的“乖女兒”要個親親。
    可惜，一見老爸湊過來，你卻往後退了足足三丈遠，而且做出一臉嫌棄的模樣，隨口給他畫餅，“爸你少喝點酒，我下次就親你！”
    米格爾則苦著臉唉聲歎氣，“你現在都不叫Papa了！”
    “唉，爸爸的小南瓜喲，越長大越不親爸爸了，爸爸好傷心啊！”
    天大地大壽星最大，你駁了老爸一回麵子總不好再駁第二回，隻得扭捏著，和記憶裏的小時候一樣，乖乖叫了一聲“Papa”。
    一家三口還在說笑，米格爾邀請的賓客們，已經陸續到來了。
    米格爾站起身來，哈哈大笑著，挺著啤酒肚挨個兒與自己的朋友們擁抱，歡迎他們的到來。
    “佩德羅，歡迎，歡迎，真高興你來了！”
    “何塞，真可惜你沒買到德比的票，你是沒看到，我們那第二個進球啊……”
    這就是米格爾·維加，一位典型的馬德裏工人，一位忠實的床單軍團擁躉，誓要把“Aupa Atleti！”的口號，喊到生命的盡頭。
    不過如果非要排個先後順序，老米格爾大概率還是會把妻子女兒排在心愛的球隊之前的。
    瓦倫蒂娜和卡塔莉娜，才是這位丈夫和父親生命中真正的珍寶。
    一場簡單卻不簡陋的生日宴，賓主盡歡。
    吹完了五十歲的生日蠟燭，米格爾給賓客們分發了準備的伴手禮——一人一份你的論文的複印件。
    丟人現眼啊！你窘得躲進了樓上自己的房間。
    沒有人看得懂你的論文，但是也沒有人嫌棄。
    按照老米格爾那群老朋友們的說法，回家就貼那群臭小子房間去，給他們沾沾數學家的氣質！
    生日派對結束了，你一邊聽著瓦倫蒂娜的抱怨再間或應上兩句，一邊和媽媽一起，把喝得爛醉的米格爾扶進了臥室。
    醉醺醺的米格爾在臥室裏大喊著讓你們不要收拾杯盤，留著明天他來處理。
    “才不給他收拾呢，我做飯已經夠累的了！”瓦倫蒂娜叉著腰，囂張地大笑著，這讓這位其實已經上了年紀的婦女，顯示出了幾分少女時期的活潑。
    你淺笑著學舌，“嗯，不給他收拾。”
    除非在親近的人麵前特意耍寶，你從小就是個過分安靜的女孩。
    結果，不知怎地忽然起了童心的瓦倫蒂娜，直接伸出魔爪，用力拍了拍你和她相似的茂密黑發，“小姑娘家家的，整天這麽嚴肅幹什麽？”
    “媽~~！”你發出嚴正抗議，“我博士都要畢業了！”
    博士都要畢業了，所以不能被拍頭了！
    可是瓦倫蒂娜十分霸道，“博士畢業了也是我女兒！”
    很不習慣地被媽媽摸頭殺的時候，你一邊撒嬌叫著“Mama~~”，一邊想，真好啊。
    這是在現世作為孤兒的你，幾乎沒有體會過的父母之愛。
    雖然遊戲開始還不到一年，但你擁有之前二十一年，作為維加·索拉諾夫婦獨生女的全部記憶。
    你記得連話都說不清楚的時候，被瓦倫蒂娜抱在膝頭，教你認數字。
    雖然你聽媽媽念過一次就全學會了，並且自發精通了十以內的加減法。
    你記得你的智商檢測結果出來了，米格爾展開雙臂作飛機起飛狀，口裏高喊著“我女兒是個天才”，在比亞危拉地區的大街上興奮地亂奔，結果一頭撞到了樹上。
    你記得你四年級開始自學高數的時候，米格爾和瓦倫蒂娜從並不寬裕的家庭資金裏，擠出錢來給你買他們連聽都沒聽過的數學書。
    你還記得……
    就是這整整二十一年的記憶，組成了你，組成了卡塔莉娜·維加·索拉諾。
    你是牛津大學數學係的天之驕女，也是普通工人階級的孩子。
    父母已經睡下了，習慣了熬夜研究的你，一時間卻有些睡不著。
    你甚至想再去研究幾個猜想。
    所以，客廳裏的電話鈴聲響起的時候，是你第一個接到了。
    “Hola？”已經熟悉的清冷女聲從聽筒裏傳出，電話那頭的雷東多默默鬆了口氣。
    其實他已經做好了打算，假如是老米格爾接了電話，就二話不說直接掛斷。
    幸好是他多慮了。
    “卡塔莉娜是嗎？是我，費爾南多。”聽筒裏傳出了雷東多的聲音，而且明顯在聽出接電話的是你之後，長舒了一口氣。
    但是你有點後悔告訴雷東多你家電話了。
    你偷眼看了看父母房間的方向，確定他們房門緊閉。
    說起來，兩個小時之前，你爸還揮舞著啤酒瓶，跟一眾老友們一起，顛來倒去地罵皇馬呢。
    一群老哥們喝得醉醺醺的，最後是你和瓦倫蒂娜挨個兒給家屬打電話，讓他們把人領回去的。
    可是現在呢？
    馬競球迷領袖的女兒，馬競球迷社區的“小公主”，正在和皇馬球員通電話。
    如果讓老爸知道誰撥通了你們家的電話，隻怕在醉夢中都能氣得跳起來吧？
    這個念頭，讓你難得地起了些這個年紀的姑娘本就該有的叛逆心思。
    你拿手掩著話筒，做出小心翼翼的模樣，壓著嗓音問雷東多，“咱們不是約了明天吃飯嗎？”
    “你這麽晚打電話來做什麽？”
    “我爸媽都睡了，不然我可不敢接。”
    “我……”
    ……我已經有點想你了。
    ……我等不到明天了。
    ……我想聽聽你的聲音。
    ……我想跟你說會話。
    千言萬語匯聚在雷東多心頭，最終出口的卻是一句，“我想跟你再確定一下明天的時間。”
    雷東多也壓低了嗓音，做賊也似的。
    你們好像一對正背著家長談戀愛的小情侶。
    二十五歲的雷東多，其實已經是個相當成熟的球員了。
    但是這個念頭，讓他心頭忍不住泛起了甜蜜，一顆心也怦怦直跳著，好像在高中畢業舞會偷偷約喜歡的女孩出門的毛頭小子。
    雷東多簡直擔心，他的心跳會響到被你聽見！
    他不得不舉著話筒做了幾個深呼吸，才勉強過分劇烈的心跳恢複了平和。
    “還有，請替我祝米格爾叔叔生日快樂。”雷東多竭力讓自己的語調保持平靜。
    “希望明年今天，我能親自上門道賀。”
    電話那頭，傳來了姑娘清脆而短促的笑聲。
    好像雷東多的一切綺思都無所遁形了一般。
    雷東多覺得自己被你看穿了。
    但他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