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光藍花組成的小徑在暴風雪中搖曳，像一條隨時會斷裂的絲線，指引著艾拉向仙女峰上的冰川前進。爺爺的阿爾卑斯號角聲早已被呼嘯的寒風吞沒，隻有胸口的契約印記還在持續跳動，提醒著艾拉——費恩的存在正變得越來越微弱。
    登山靴陷入及膝的藍雪中，每一步都異常艱難。這種雪不似尋常雪花般柔軟，而是由無數細小的晶體組成，落在皮膚上會留下針刺般的灼痛。艾拉把爺爺給的羊毛圍巾往上拉了拉，遮住口鼻，卻遮不住那雙因驚愕而圓睜的眼睛。
    前方的冰川正在移動。
    不是緩慢的冰川蠕動，而是如同活物般的伸展與擴張。巨大的冰舌從山體上剝離，砸落在下方的鬆林裏，激起一片藍色的雪霧。更可怕的是，這些新暴露的冰層內部閃爍著詭異的藍光，像是封存了某種巨大的能量。
    “冰封之心！“艾拉喃喃自語，呼出的白氣瞬間在睫毛上結了一層霜。
    花徑突然轉向，引導她繞到冰川東側一個隱蔽的凹陷處。如果沒有指引，任何人都會錯過這個入口，一道不足半米寬的冰裂縫，邊緣參差不齊如野獸的牙齒，內部透出微弱的藍光。
    艾拉從背包裏取出雪絨花木盒，盒中那小塊藍色晶體此刻正發出與冰洞相同的光芒。她深吸一口氣，側身擠入裂縫，冰層立刻在她身後合攏，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冰洞內部比艾拉預想的要寬敞得多。通道四壁完全由透明冰晶構成，折射著從深處透出的藍光，在冰麵上形成無數跳動的光斑。最奇異的是，這些冰層中封存著無數動植物——蝴蝶、鬆鼠、山雀，甚至還有一頭小鹿，全都保持著栩栩如生的姿態，仿佛下一秒就會破冰而出。
    “它們還活著，“一個聲音在艾拉腦海中響起，不是費恩的，而是某種更加古老、更加寒冷的存在，【隻是睡著了，像你曾祖父一樣。】
    艾拉猛地轉身，看到冰壁中浮現出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那是個高個子男人，保持著向上攀爬的姿態，臉上凝固著決絕的表情。他右手上有一個螺旋形的疤痕，和爺爺的一模一樣。
    “曾祖父馬庫斯？“艾拉不自覺地伸手觸碰冰麵，契約印記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她猛地縮回手。爺爺的警告在耳邊回響：“不要試圖解救他們！“
    洞穴深處傳來清脆的碎裂聲，艾拉循聲前進，通道逐漸向下傾斜，最後通向一個巨大的冰室。這裏的冰層更加純淨，像是一整塊巨大的藍寶石雕刻而成。冰室中央懸浮著一顆心髒形狀的冰晶，大小如同嬰兒的拳頭，每一下“跳動“都會使整個冰洞跟著震動，撒落一片冰屑。
    “冰封之心！“艾拉屏住呼吸。
    就在此時，冰封之心突然迸發出刺目的藍光，艾拉不得不閉上眼睛。當她再次睜開時，冰室已經變成了雪絨花小屋的廚房，爐子上燉著香氣撲鼻的奶酪火鍋，窗外陽光明媚，而站在她麵前的是一位從未謀麵卻莫名熟悉的女性。
    “媽媽？“艾拉的聲音顫抖起來。女人有著和她一樣的栗色頭發，隻是更長，編成了一條粗辮子垂在胸前。她微笑時左頰有個小酒窩，和艾拉在鏡子裏看到的自己一模一樣。
    “我親愛的艾拉，“女人張開雙臂，聲音如同融化的蜂蜜般溫暖，“看看你長得多大了。“
    艾拉向前邁了一步，胸口的契約印記卻突然灼燒般疼痛起來。她停下腳步，仔細觀察這個“母親“——她的圍裙太幹淨了，沒有一絲烹飪留下的汙漬；她的眼睛雖然也是藍色，卻沒有爺爺家族特有的金色小斑點；最重要的是，她右手上沒有螺旋疤痕。
    “你不是我媽媽，“艾拉後退一步，“冰封之心在騙我。“
    女人的笑容凝固了，廚房的景象像打碎的鏡子般裂開，又變回冰洞。“聰明的孩子，“女人的聲音變得冰冷刺耳，“但你不想見你媽媽嗎？不想知道她為什麽離開？“
    艾拉咬緊下唇，強迫自己不去理會這個問題。她打開雪絨花木盒，取出那根費恩的紅色毛發。毛發在冰室中發出微弱的金光，像風中殘燭般忽明忽暗。
    “我隻想找到費恩，“艾拉說，“完成契約。“
    冰封之心突然劇烈震動起來，冰室頂部垂下無數冰錐，像倒置的森林。“愚蠢！“那個古老的聲音怒吼，“守護者世代被困在這該死的循環裏！你曾祖父為救村莊犧牲自己，你曾祖母因悲傷過度而早逝，現在輪到你了。“
    冰壁上浮現出一係列畫麵：曾祖父馬庫斯在暴風雪中吹奏阿爾卑斯號角；曾祖母索菲亞跪在白蠟樹下哭泣；年輕的約瑟夫爺爺從母親手中接過雪絨花木盒......最後是艾拉自己，被冰封在透明冰層中，保持著伸手呼救的姿態。
    “這是你的未來，“聲音變得柔和，充滿誘惑，【留下吧，和你的曾祖父一起，永遠不必承受失去的痛苦。】
    艾拉感到一陣眩暈，冰洞似乎在旋轉。她跪下來，手掌貼在冰冷的底麵，突然注意到冰層下還有東西——那是費恩！火紅色的狐狸被冰封在冰室正下方，金色的眼睛緊閉著，周身的光暈幾乎完全消失。
    “費恩！“艾拉撲在冰麵上，契約印記傳來微弱的回應，像是遠方傳來的回聲。
    【他快死了，】冰封之心說，【像所有守護者一樣，你可以救他，用你的溫暖交換他的自由。】
    艾拉抬起頭：“什麽意思？“
    【很簡單。你留下，他離開。】冰封之心表麵浮現出費恩在花穀中奔跑的畫麵，【他會忘記契約，忘記山靈，做一隻普通的狐狸，而你將獲得永恒的平靜。】
    這個提議如此誘人，艾拉幾乎要點頭了。就在這時，她想起了爺爺的話：“冰封之心會試圖迷惑你，向你展示你最渴望看到的幻象。“
    艾拉強迫自己思考：為什麽冰封之心如此渴望困住守護者？如果它真的那麽強大，為什麽需要誘騙而不是強迫？答案突然清晰起來——因為它也在衰弱，需要新的力量來源！
    “不，“艾拉站起來，聲音在冰洞中回蕩，“我不會留下，也不會讓費恩留下。我要打破這個循環！“
    她從背包裏取出爺爺給的小瓶銀色粉末，這是索菲亞曾祖母留下的最後一點魔法。當粉末灑向冰封之心時，整個冰洞劇烈震動起來，冰錐從頂部墜落，冰壁上出現無數裂紋。
    “你以為這就能摧毀我？“冰封之心的聲音變得刺耳，“人類女孩，你太天真了！“
    艾拉沒有回答。她跪在封存費恩的冰麵上，將紅色毛發貼在冰層上，然後做了一件任何人都沒想到的事——她開始唱歌。
    這不是什麽魔法咒語，而是約瑟夫爺爺常在她睡前哼唱的古老搖籃曲，歌詞講述雪絨花如何在最險峻的懸崖上綻放。艾拉的嗓音因寒冷而顫抖，但歌聲卻出奇地純淨，在冰洞中回蕩。
    奇跡發生了。隨著歌聲，契約印記開始發出溫暖的金光，光芒透過冰層，照在費恩身上。狐狸的皮毛逐漸恢複光澤，緊閉的眼睛也開始顫動。
    冰封之心發出憤怒的尖嘯，更多的冰錐砸落，一塊鋒利的冰片劃過艾拉的臉頰，留下一道血痕。但她沒有停止歌唱，反而唱得更加響亮，同時將手掌貼在冰麵上，任由契約印記的熱量傳遞到冰層中。
    “你無法同時救他和自己！“冰封之心咆哮道，“選擇吧，艾拉！“
    艾拉的選擇是繼續歌唱。血液從她臉頰的傷口滴落，在冰麵上形成小小的紅色花朵。奇怪的是，這些血滴沒有凍結，而是融入了冰層，形成金色的脈絡，像樹根一樣向費恩延伸。
    突然，費恩的眼睛睜開了——那不再是黯淡的火星，而是兩輪初升的太陽！與此同時，艾拉感到一股暖流從契約印記湧向全身，她的歌聲不再顫抖，而是變得堅定有力。
    冰封之心的震動越來越劇烈，表麵出現蛛網般的裂紋。“不！“它尖叫，“這不可能！雙重契約！“
    艾拉不明白“雙重契約“的含義，但她沒有停下。歌聲中，費恩周圍的冰層開始融化，狐狸的尾巴首先獲得了自由，然後是前爪......最後，隨著一聲清脆的碎裂聲，費恩完全掙脫了冰封！
    火紅色的狐狸躍到艾拉身邊，金色的眼睛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芒。它不再是通過心靈感應，而是直接用人類語言說道：“艾拉，現在！“
    費恩用尾巴卷住艾拉的手腕，引導她將手掌直接貼在冰封之心上。契約印記的金光與冰封之心的藍光相撞，迸發出耀眼的白光。艾拉感到一股強大的能量流過全身，她的視野被無數畫麵填滿。
    六十年前的暴風雪，曾祖父馬庫斯在最後關頭將自己封入冰層以阻止冰封蔓延。曾祖母索菲亞的白蠟樹儀式。年輕的約瑟夫爺爺目睹一切......然後是費恩，一代又一代的守護者，與艾拉家族血脈相連的秘密契約。
    “雙重契約。“艾拉終於明白了，“我同時繼承了曾祖母和爺爺的血脈契約。“
    冰封之心在她的手掌下發出最後的顫動，然後——融化了。不是變成水，而是化作無數發光的藍***，從冰室頂部的裂縫飛向夜空。隨著它們的離去，冰洞開始崩塌。
    “快走！“費恩咬住艾拉的衣袖，拖著她向出口跑去。身後，巨大的冰柱轟然倒下，冰封了數十年的動植物紛紛蘇醒，加入了這場大逃亡。
    當他們終於衝出冰洞時，黎明的第一縷陽光正照在仙女峰上。艾拉驚訝地看到，那些藍***在空中組成了一條發光的河流，流向山穀的每個角落。它們所到之處，藍色的雪恢複了白色，結冰的溪流重新流動，枯萎的植物抽出新芽。
    格林德瓦得救了。
    費恩蹲坐在艾拉身邊，皮毛在晨光中如同燃燒的火焰：“你做到了，契約者。“
    艾拉望向山穀，村莊的輪廓逐漸清晰，雪絨花小屋的煙囪已經冒出了炊煙。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費恩，為什麽冰封之心如此憎恨守護者？“
    狐狸的耳朵向後貼平：“因為它曾經也是守護者。很久很久以前，當它選擇將心冰封以逃避痛苦時，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回村的路上，艾拉不斷回頭看向冰川。她確信自己看到了一個模糊的人影站在冰洞口，向她揮手告別——那是曾祖父馬庫斯，終於獲得了安息。
    雪絨花小屋前，約瑟夫爺爺像座雕像般佇立著，阿爾卑斯長號仍握在手中。當他看到艾拉和費恩時，眼中的擔憂化作了淚水。沒有言語，他隻是張開雙臂，將艾拉緊緊摟在懷裏，久久不放。
    “爺爺，“艾拉最終抬起頭，指著費恩，“我想你正式認識一下，這是費恩，山靈守護者。“
    爺爺擦了擦眼睛，向狐狸伸出手：“像極了我母親的那隻，隻是更紅一些。“
    費恩優雅地嗅了嗅爺爺的手，然後做了件令人驚訝的事——它用頭頂了頂爺爺右手上的螺旋疤痕，疤痕立刻泛出柔和的藍光，與艾拉的契約印記相呼應。
    “雙重契約。“爺爺輕聲說，“索菲亞的血脈和我的，難怪你能做到我們單獨都無法完成的事。“
    費恩似乎聽到了他的話，抬起頭，金色的眼睛在暮色中閃閃發亮。契約印記在艾拉胸口與心跳一起搏動，像融冰的滴答聲，像阿爾卑斯長號在山穀間的回響。
    進屋後，艾拉狼吞虎咽地吃著爺爺準備的奶酪火鍋，同時講述冰洞中的經曆。當說到冰封之心幻化成媽媽的樣子時，爺爺的手微微顫抖。
    壁爐裏的火焰劈啪作響，木柴燃燒的鬆香混著窗外呼嘯的風聲，艾拉盯著爺爺布滿老繭的手，那些蜿蜒的傷疤像是某種古老的符文，在火光下泛著淡淡的銀色。
    “爺爺，“艾拉放下叉子，聲音輕得幾乎被爐火吞噬，“我媽媽...她也知道山靈的秘密嗎？她到底是怎麽離開的？“
    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爺爺的動作頓了頓，他緩緩放下手中正在雕刻的樺木塊，抬起眼。那雙蒼老的眼睛裏，映著跳動的火光，也映著艾拉緊繃的臉。
    “你一直以為她是拋棄了我們，對嗎？“爺爺的聲音低沉，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艾拉沒有回答，她的指節微微發白，攥緊了手中的黃銅指南針——那是媽媽留下的唯一一件東西。
    爺爺歎了口氣，起身走向角落的老橡木櫃。他拉開最底層的抽屜，取出一本蒙塵的相冊。封麵上燙金的“記憶“二字已經褪色，邊角卷曲。
    他回到搖椅旁，翻開相冊。泛黃的相紙上，一對年輕夫婦站在雪山腳下，背後是綿延的白色峰巒。男人背著厚重的登山繩，笑容爽朗；女人戴著眼鏡，懷裏抱著一隻標本箱，眉眼溫柔。
    “你爸爸是這裏最好的高山向導，“爺爺的指尖輕輕撫過照片，“你媽媽是城裏來的生物學家，專門研究雪線以上的瀕危植物。“他的嘴角微微揚起，“他們在這座山裏相遇，相愛。然後，也在這裏消失。“
    艾拉猛地抬頭：“消失？“
    爺爺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翻到相冊最後一頁，一張殘缺的照片，邊緣焦黑，像是被火燒過。照片裏，年幼的艾拉被爸爸高高舉起，媽媽站在一旁，手裏舉著一朵晶瑩剔透的花。背景是那座最高的雪山，峰頂籠罩在薄霧中。
    “你三歲那年，“爺爺的聲音變得沙啞，“他們帶一支科考隊進山，遇到了百年不遇的雪崩。“
    窗外，風聲驟然尖銳，像是某種嗚咽。
    “搜救隊隻找到你爸爸，“爺爺從懷裏掏出一枚破碎的懷表，金屬表麵布滿凹痕，“他懷裏還緊緊攥著這個。“
    艾拉接過懷表。表蓋已經變形，但她仍能辨認出內側嵌著的那張小照片——爸爸、媽媽，還有繈褓中的她，表針永遠停在了3:17。
    “那媽媽呢？“艾拉的聲音顫抖。
    爺爺望向窗外肆虐的暴風雪：“她的遺體從未找到。“
    一陣狂風突然撞開窗戶，雪粒席卷而入，在木地板上打著旋。艾拉倒吸一口冷氣——那些雪粒竟在桌上凝結，漸漸形成一片冰晶花瓣的形狀，和她曾在媽媽標本冊裏見過的“幽靈雪蓮“一模一樣。
    爺爺猛地站起身，他的影子在牆上拉長，像是與某種無形的存在對峙。
    “山靈曾告訴我——“他緊緊抓住艾拉的手，力道大得幾乎讓她疼痛，“沒有找到，不代表不存在。“
    艾拉盯著那片逐漸融化的冰花，喉嚨發緊：“您是說媽媽可能還活著？“
    爺爺沒有回答。他鬆開艾拉，走向壁爐，往火中投入一把銀藍色的粉末。火焰頓時躥高，變成幽藍色，照亮了整個房間。在跳動的火光中，艾拉仿佛看到牆上浮現出模糊的人影——一個長發女子站在雪山之巔，手中捧著發光的花朵。
    爺爺開始低聲哼唱一首古老的民謠，曲調悠遠而哀傷。艾拉的瞳孔驟然收縮——這是她夢中反複出現的旋律！而最後一句歌詞，分明是媽媽曾經哄她入睡時的聲音。
    “當雪蓮盛開時，迷途者終將歸家......“
    遠處的雪山傳來沉悶的轟鳴，不似雷聲，倒像是某種巨獸的歎息。
    艾拉轉向窗戶，在漫天飛雪中，她似乎看到最高的那座山峰上，有一道微弱的藍光一閃而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