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開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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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炊煙閣開張這日,門前新搭的竹木彩樓並未縛上常見的繡球流蘇,卻獨獨懸著一支烏沉沉的馬鞭。
    那馬鞭柄端鑲嵌著一塊碧綠的玉石,在晨光下透著一股冷硬勁兒,引得往來行人紛紛駐足。
    “咦?這馬鞭,嘶—”一個皮膚黝黑的漢子眯起眼,撓了撓頭,“聽著咋恁耳熟?”
    旁邊經過的婦人嗤笑一聲:“李老三,你是睡迷瞪了吧?鞭子是‘瞧’的物件,哪能‘聽’著耳熟?”
    “不是不是!”李老三急得直擺手,“前些日子在瓦子裏聽人嚼舌根,說的就是這模樣的鞭子!可惜就是沒親眼得見。”
    人群外圍,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撚著胡須,渾濁的眼睛盯著那馬鞭看了半晌,才壓低了嗓子,慢悠悠吐出一句:“老漢倒是有幾分眼緣,瞧這形製、這舊損,”他警覺地左右一瞥,聲音又低了幾分,“倒像是,那位‘雪獄閻君’手上的家夥什兒!”
    周遭瞬間一靜,隨即像冷水潑進了熱油鍋,嗡地炸開。
    “哎呦!是了是了!樊樓門口那次,可不就見他手裏攥著這根閻君索命的鞭子!”
    “老天爺!雪獄閻君的馬鞭怎會懸在這新開的炊煙閣?”
    “掌櫃的是何方神聖?竟能請動這尊煞神的‘信物’鎮場子?”
    “你們還不知道吧,這裏原來的茶坊掌櫃犯了事,想必這炊煙閣掌櫃的是知曉了這事才借來此物,否則,一般的勞什子也是無用的。”
    “想破腦袋作甚?”一個膽大的閑漢朝大門努努嘴,眼裏閃著光,“想知道啊,邁進去瞅一眼不就結了?”
    眾人被這話一激,互相推搡著、簇擁著,帶著七分好奇三分忐忑,挨挨擠擠地踱進了炊煙閣的門檻。
    定娘招呼著進門的食客,望著天光初亮便已人頭攢動的炊煙閣,一顆心像是被分成了兩半。
    一半喜,喜的是門庭若市,一半憂,憂的是後廚那三雙手。
    當初盤算時,原隻道是初營新業,知曉的人不多,客流想必徐徐而來,正好磨合。也是為了節省些使費銀錢,後廚除了掌灶的三娘,統共隻多請了兩個幫廚的娘子。
    此刻聽著跑堂夥計此起彼伏的唱菜聲,再看這源源不斷湧入的客人,她仿佛已經能看見後廚那方寸之地裏,三娘帶著兩個娘子在蒸騰的霧氣中穿梭如飛的身影。
    炊煙閣堂內,八仙桌踵趾相錯。
    那些原本被馬鞭勾著魂兒進來的看客,起初不過是抱著試試看、墊墊肚子再看熱鬧的心思,誰知那食物一入口,直教人瞪圓了眼,將“雪獄閻君”的茬兒拋到了一邊。
    一時間,滿堂隻聞:
    “滋溜!”吸羹湯的急響。
    “哢嚓!”咬脆餅的脆聲。
    “唔,好!著實好!”含糊不清的讚歎。
    沈明琪挑了張離門最近的位置坐下,幾乎是把自己嵌在了角落裏,她麵前那張小方桌上放著一杯茶,她卻沒有端起來的打算,脊背挺得筆直。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牢牢釘在外麵懸掛的那條馬鞭上。
    馬蹄聲!
    踏得她心慌意亂,隨著馬蹄聲的靠近,沈明琪的呼吸也愈加急促,
    一道玄甲身影如鷂鷹掠空,懸掛的馬鞭瞬間被摘入掌中,足尖輕點地麵,已穩穩落回炊煙閣門前,點塵未驚。
    幾乎同時,沈明琪霍然起身,身形疾如勁風,眨眼間已搶至門前,擋在了那玄甲身影前。
    緊跟其後而來的令言也翻身下馬,牽著馬兒立在二人不遠處等候。
    炊煙閣內的食客陸陸續續發現了這道玄色的身影,全都噤了聲,豎起了耳朵。
    霎時間,炊煙閣內外落針可聞,連遠處街市的喧囂都仿佛被這凝重的寂靜隔絕開來。
    沈明琪不疾不徐,斂衽垂首,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禮,聲音清越卻不高亢:“恭候蕭大人大駕。”
    蕭鐸立在那裏,一身玄甲沁著寒光,臉色沉鬱如暴風雨前的陰雲。
    是她!
    他並未收起馬鞭,那烏沉沉的鞭柄就握在他指節分明的手中,鞭梢低垂,卻似蘊含著雷霆之怒。
    沈明琪抬眸,眼波流轉間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絲恍然:“啊,大人所慮,莫不是為這馬鞭懸於小閣門前之事?”她唇邊噙著極淡的笑意,姿態卻依舊恭謹,“此中緣由,說來話長。大人若不棄,何不移步閣內,容小女子奉茶細稟?”
    “不必!”蕭鐸的聲音冷硬如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本官尚有要務。若非我手下人發現來稟報,竟不知,”他手腕一振,那馬鞭在空中劃出一道淩厲的弧線,發出細微的破空聲,緊接的話語字字如冰,“有人膽敢將本官的信物,如此高懸招搖!”
    沈明琪瞬間眼中含淚,淚珠滑下臉頰,梨花帶雨地望著他,語帶哽咽:“蕭大人明鑒,小女子自拾得此信物,日夜惶恐,想要去大人府上歸還,奈何聽聞大人還未娶妻,三人成虎,小女子惶恐,怕毀了大人的清譽,這才出此下策!”說著拿出帕子帕子拭淚。
    美人此刻淚染胭脂,睫羽低垂處,凝著細碎的露珠,將墜未墜,更惹人憐愛,此刻,沈明琪像個無辜的小娘子,蕭鐸則好似狠心的情郎。
    一旁的令言正看得入神,心下直為沈明琪叫屈,暗惱自家主子忒不懂憐香惜玉,忍不住“嘖”地輕嗤出聲。
    這一聲雖輕,卻似驚雷。
    蕭鐸眼神如淬冰的刀鋒,倏地掃來。
    令言頓覺脖頸一涼,慌忙縮脖噤聲,腰板忙挺得筆直,再不敢動彈分毫。
    蕭鐸收回目光,隻淡淡道:“既如此,還是姑娘‘有心了’,本官還得謝你這份‘周全’。”
    沈明琪麵上惶恐恰到好處,福身道:“大人言重,折煞小女子了。時辰也不早了,不敢再耽擱大人辦差,恭送大人!”
    蕭鐸冷哼一聲,再不言語,徑直走向馬兒,翻身而上。
    人群如潮水般忙不迭向兩旁退開,讓出一條丈餘寬的通道。
    蕭鐸端坐馬上,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垂目站立的沈明琪,隨即收回目光,輕抖韁繩。
    令言不敢怠慢,忙不迭爬上自己的坐騎,一夾馬腹,緊隨著那道玄甲背影追了上去。
    兩道煙塵,很快便消失在長街盡頭。
    人潮散去,沈明琪長舒了一口氣,身體卻因驟然放鬆而一晃,險些摔倒。幸得劉窈眼疾手快,一步上前將他扶穩,兩人這才相攜著走入炊煙閣內堂。
    真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可算走了。
    沈明琪心有餘悸,聲音還帶著一絲不穩,這招險是險了點,稍有不慎就得罪了那位雪獄閻君,不過,她抬眼望向炊煙閣大堂,已然座無虛席,人聲鼎沸,這效果,值了!
    望著眼前這番景象,沈明琪滿意地點了點頭。